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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我喜欢所有残缺的事物(3)

路人甲的论调让我特别反感,刚才在床上他让我感觉到的做爱的快乐也一扫而光。那时我才发现,原来做爱的快乐只存在于做爱进行时,两个人的身体一旦分开,快乐也随之消失。

这真让人郁闷。

路人甲的论调不止让我反感,而且让我愤怒。在我们的争论中,我发现路人甲居然在袒护所有的女人,自然包括我的母亲,他在袒护一个他只见过一面的女人,而我刚刚和他做过爱,他应该站在我这边,他应该绝对相信我,但是他在袒护我的母亲。

这个发现让我变得疯狂,我大声说母亲是淫荡的女人,她的淫荡害死了我的父亲。

路人甲不再和我争论,他又去作画了,他的眼神依然是善良的,他用善良的画笔描摹着画中的女人。

可是我把他的善良当成了对我的漠然视之,他的漠然视之加重了我的愤怒,我想那时候我已经失去了理智,就在那天,我被路人甲的冷漠所激怒,我拿起一个画板,摔在那个毫无防备的男人头上。

看,就是这样的,那天我和路人甲做爱之后,居然因为一些无聊的口角,让我对他进行了一场暴力袭击。

那是我第一次对他人施加暴力,原本我只是想要用暴力来表达我的愤怒,可是当我把画架摔在他头上的时候,我感到了某种奇妙的、巨大的快感,我觉得我摔碎的不是一个画板,而是整个的世界。

可是后来我开始恐惧,我不晓得路人甲会不会死,如果他死去,那么我就会和母亲一样,淫荡之后杀了人。我绝不能变成母亲那样的人。

我逃开了,在我匆忙离开的时候,我回头看路人甲,鲜血正从他的额头往下淌,他的脸一片鲜红,而他的眼睛正透过那片红色,在痴痴地笑。

我有三天不见路人甲,我在等着警察,可是警察并没有来找我。

我想或许路人甲伤得并不严重,所以三天之后我决定出门。当我走出校门,我就看到了站在固定角落里的路人甲,他的头上缠着纱布,固执地站在那里。

他对我笑,并喊我月儿。

我们和好如初。

路人甲一点都不怪我,回到家之后他拼命抱我,并且在那时对我说出了这个世界上最诱人的一句话,他说:

“我爱你,我的宝贝。”

当我听到这句话,我扭头去看窗外,我仿佛看到了窗外飘荡的雪花。我仿佛看到了我的16岁,那时候我经常把手伸到窗外,我每天都幻想着我的手上落满了雪花。

我笑了。

我迷恋上了路人甲。

我知道,我的路人甲时代真的来临了。并且我预测到,在我的路人甲时代,我会拥有一种叫做爱情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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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点我想要说明,尽管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我每天晚上会和路人甲赤身裸体躺在一起,可是我们并没有做爱。那一次之后,我感觉到做爱并不能代表两个人已经成为一体,做爱只是做爱,没有任何特别的意义,我就再也不想和路人甲做爱。

这对路人甲来说是残酷的,他开始很疯狂,他拼命引诱我,真的很奇怪,和我当初引诱高斌几乎一模一样。他不断抚摩我的身体,但是很不幸,我没有丝毫的欲望,我的身体没有一点感觉。有那么几天他抚摩我之后,总会探一下我的下体,可是每次都让他很失望。

“怎么这么干?”每次他都会垂头丧气地如此说。

我说它就是这样的,真的没办法。

那时我也怀疑我的身体是不是真的死掉了,在我19岁的时候,我早就懂得女人在男人挑逗之后,下体应该是潮湿的。可是我不是,这就是说,作为女人,我的身体或许是死掉了。

没关系,我从来不害怕这些,我曾经对路人甲说,我说我真的不行,如果他不需要我,那让我走就可以了。

我的话让路人甲很难过,他低着头,一副失神落魄的样子。他说不会的,月儿,我不会让你走。

一段时间之后,路人甲已经不再挑逗我,但是他坚持每天晚上两个人都要脱光衣服睡,每天晚上他要端详我的身体,看完前面,再翻过来,抚摩我的脊背,然后两个人拥抱着睡去。

在我的高斌时代,我就喜欢上了这种睡眠的方式。我很开心。

还有一点让我感觉开心的是,我发现我已经把路人甲当成了我的主人。除了做爱之外,什么事情我都会听他的,我习惯他安排我的一切,我发现做奴隶的感觉并不是痛苦的感觉,相反很开心。

没错,他是我的主人。

我们天天在一起。

有一天我突发奇想,我想做路人甲的模特,和路人甲在一起之后,我们很少出门,他说他从小就不喜欢外面嘈杂的世界,除了去上课,他宁肯躲在家里作画。他是我的主人,一切我都听从他的安排。

躲在家里总要有事做,路人甲每天都要作画,我就在他的旁边看。路人甲画裸体女人已经很娴熟,他画布上的裸体女人尽管很美,但是每一个都是奇怪的,她们的面貌完美,眼神狐媚,可是身体是残缺的。

为此我嘲笑路人甲,我说路人甲,你不要因为自己是跛子,就把所有女人都画成了残疾。路人甲并不恼怒,他只是笑了笑,然后漫不经心说出一句话:

“残缺的女人才最美。”他说。

我听不懂路人甲的理论,那时我最想做的就是他的模特。我脱光了衣服,站在路人甲面前,我说你看,路人甲,让我做你的模特,你可不可以画一次完整的女人。

我的举动让路人甲大惊失色,他大声说月儿,我没有告诉你吗?我不需要模特,模特都是邪恶的,你一旦做了模特,就总想做模特,会引诱更多的男人画你的身体。

我坚持要做路人甲的模特,看得出来路人甲在动摇,他很痛苦,他看着我,喊着宝贝,他说宝贝,你是我最爱的女人,我们天生要在一起,我不想你成为邪恶的女人。

“但是你总是需要一个模特的,”我说,“我会成为最好的模特。”

那天我告诉路人甲,我说尽管我做了他的模特,但是我绝对不会再让第二个人画我的身体,我只是他一个人的模特。我最终说服了路人甲,他拿着迟疑的画笔,开始画我的身体。

这之后,路人甲不断画我的身体,他很认真地作画。在作画之前,他一定要仔细抚摩我的身体,他一点一点抚摩,之后他才站在他认为最好的角度,开始作画。

模特真的是一个魔鬼的职业,当我成为路人甲的模特之后,我觉得他不仅仅是我的主人,他还是我的上帝,我的一切都是他赐予的,我看着拿着画笔的路人甲,感到了作为一个奴隶和教徒的幸福。

那一个月我们只做一件事,就是我做模特,而路人甲作画。当他画完最后一笔时,路人甲跪在我面前,他把头贴在我赤裸的胸脯上,他说月儿,你才是我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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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如路人甲所说,模特真是一个魔鬼的职业,当我成为路人甲的模特,我就一心做他的模特,我什么都不再去想,直到那幅画画完之后,路人甲把头贴在我的胸脯上,喃喃自语说,我才是他的主人。

直到那时,我才想起了家,想起了我的叔叔,因为在我小的时候,我经常看到叔叔把头贴在母亲的胸脯上,也是在喃喃自语,我不晓得叔叔是不是也对母亲说:你才是我的主人。

或许正是这样的,男人和女人互为主人,也互为奴隶。

我想起了家,想起我在家中的叫嚣和疯狂,我知道我是在回忆,回忆是在拒绝忘记,我在回忆家中的一切,我的叔叔和母亲,是不是表示我在拒绝忘记我的叔叔和母亲?或者说我根本就忘不掉我的叔叔和母亲?

想到这一点我很失望,我是想要忘掉一些东西的,可是我很笨,却总是时常记起那些东西。

我给路人甲讲我的母亲,很详细地讲,那时我们脱光衣服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我说我的母亲生前是淫荡的女人,路人甲已经不再反驳我说“淫荡”这两个字,我还告诉路人甲我发现“淫荡”这个词时的欣喜与激动,就是想要吞没一切或者被一切吞没的激动,那种欣喜与激动前所未有。但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他们都死了,我没有了家。

当我讲到动情的时候,有一天我又拿出了父亲留给我的打火机,我拿给路人甲看,我说路人甲,你知道吗?我的父亲,就是那个2519,他现在就住在这个打火机里,你想看看你的朋友吗,路人甲?

路人甲的眼睛潮湿了,他喊我月儿。

在路人甲面前,我打开了打火机,蓝色火苗在我的手中跳动,父亲就站在蓝色火苗上。爸爸,我说,我和路人甲在一起。

“你不觉得他的名字像一只狗吗?”爸爸说。

好奇怪,爸爸居然和我说了同样的话,这让我很开心。我说路人甲,路人甲,你听见了吗?爸爸居然也说你的名字像一只狗呢。

路人甲显然也听不到父亲讲话,他很同情地看着我,他说月儿,我知道的,他一直都说这个名字像一只狗呢,没关系的,狗的名字都是很好记的,月儿,把打火机收起来吧。

我怎么可能把打火机收起来呢,父亲还没有离开呢。我看了看正站在蓝色火苗上的父亲,他正在笑。我突然想起来我的父亲也是画家,我想做父亲的模特。

我把打火机迅速递给路人甲。

“拿好它,千万不要熄灭它。”我喊道。

然后我迅速脱掉我自己的衣服,那是一个有月亮的晚上,月光透过窗户照在我赤裸的身体上,那时我觉得自己特别的美,我的乳房高耸,肌肤如水,长发如梦,正站在我的父亲2519的面前。

“爸爸,我做你的模特,好吗?”

当我说完这句话,父亲突然就收起了笑容,他不见了。路人甲熄灭了打火机,他走到我身边,他说月儿,不要在你的父亲面前提起模特,他特别讨厌模特,他不需要模特,而且他真的已经死了。

那时是冬天,我听到了天空中北风的呼啸。

这个冬天会下雪吗?我把父亲惊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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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把父亲惊跑了,后来我经常拿出打火机,我希望我能再次看到父亲,我想告诉他我以后再也不会在他面前提起模特,可是他好久都没有出现。

我神思恍惚,我犯了我自己都不能原谅的错。

每当我拿出打火机的时候,路人甲总会抱着我,他说月儿,忘掉以前所有的记忆,你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忘掉以前所有的记忆。

忘记,一个多么虚假的词语。所有的记忆我都没有忘记,父亲的记忆,老板叔叔的记忆,以及高斌的记忆,它们都蛰伏在一个地方,却永远不会消失。

当然,还有对叔叔和母亲的记忆。

我一直在抵制回忆。在我刚上大学时,我拒绝接听家里的电话,拒绝跟叔叔和母亲见面,拒绝回家。有时叔叔会在电话里哀求,他说月儿,我想去看看你,或者说,月儿回家来吧,住一两天也可以。每当那时,我都会冷冷地对叔叔说,不用了,我很好。

每次叔叔都会在电话里哭泣,而我每次都会果断挂掉叔叔的电话。那时,我的确是在努力忘掉以前的记忆。

可是你越是想忘记,越是不能忘记。比如那天,当路人甲又对我说,月儿忘掉以前所有的记忆时,我非但没有真的忘记,反而更加记起。我记起了母亲和叔叔,我很想知道这段时间,当我不在的时候,母亲是不是每天都会带着淫荡的心情,穿过客厅,走到叔叔的怀里。

我更想知道我的母亲是不是还记得父亲唯一的朋友,那个奇怪的跛子路人甲。

所以,当路人甲不注意的时候,我偷偷出去了,我已经很多天没有见过黑夜,没想到黑夜依然那么美。

我沿着墙根慢慢地走,我听到的是我鞋子的踢踢踏踏声和汽车疾驶所带来的风声。我一点点往前走,我的潜意识中有一个目标,我向着那个目标走。

我的目标近了,我看到了我熟悉的蓝色的大门,蓝色的玻璃和蓝色的窗帘。我的眼前呈现出一片蓝色,如同一片蓝色的记忆。

已经近了,它就在眼前,那是我试图遗忘的地方,可是它又在眼前了。

他们肯定在一起,叔叔抱着母亲,弄出很大的声响然后双双入睡。我想去按门铃,像以前那样惊醒他们。可是我没有,我只是躺在门前的凳子上,疲惫地合上了眼睛,我的嘴巴里哼出了那首嘈杂而又美妙的歌:

你说你是美娇娘。

不。

你只是一只大灰狼。

你说她是你的美娇娘。

不。

她是破烂的花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