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复得
陈子嘉一出国,苏措也就闲得多,除了待在实验室里忙着似乎永远不会做完的实验之外,时不时地也看看新闻,一段时间以来,电视报纸上常常提到这次会议。陈子嘉意气风发,在那么苛刻的镜头下还是显得完美无缺。晚上她独自在宿舍里,把苏智前不久带回国的围棋拿出来,一个人坐在地上,对照着数十甚至上百张参考图打谱,房间里再无人声,只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节奏悠然,不徐不重,仿佛那声音也有了智慧,在自主地思考下一步如何行动。在这种沉静的气氛中,时间流逝得从容而急速,迅速地就能消耗一个晚上。有时候她会想起郑乐民的那句话,如果那时她坚持着要进国少队,成为职业棋手,现在会在做什么?
敲门声忽然响起来。
苏措绕过棋盘,踩着拖鞋去开门,门口站的却是苏智。他拎着一堆东西走进来,一进屋就感慨和惊讶,“怎么这么热?居然没有空调,你夏天怎么过?冰箱也没有,这些东西放哪里?”
苏措面无表情地坐回地上,开始下棋。
恍若没有察觉苏措的神情,苏智放下袋子,继续说:“收拾下东西,去我那里住吧;或者我明天让人来安装空调。”
苏措并不在乎,“我没那么娇贵,习惯了也不觉得热,上班还近。”
苏智坐在床沿,审视地看着苏措,说:“陈子嘉跟我说了那个生病的孩子。”
苏措慢悠悠地抬起目光,淡淡地说:“开始我打过你的电话,你秘书说你没时间,还挂了我的电话。哦,她声音挺好听,人应该也长得很漂亮吧。”
听罢苏智脸色剧烈一沉,本来还算轻松的表情顿时消失无踪,“什么时候的事?”
“你还不知道吗?”苏措夸张地睁大眼睛,露出非常吃惊的样子,“噢,我想想看啊,那时候大概是晚上十一点了,她还拿着你的手机呢,不过也许是你的手机号码有两个?其实我也不是真的要找你借钱,我自己也能想办法的。你实在不用叫秘书来敷衍我。哥哥,你说是不是?”
一席话真真假假说得苏智脸色愈发难看,满脸风雨欲来。他知道苏措忽然刻薄是有理由的,但是并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笑着试图解释:“阿措,我怎么会让人敷衍你。前段时间我连续两个星期都通宵待在公司里,她也在帮我处理一些事情,可能你误会了。”
苏措压根就没回答他,冷着一张脸继续下棋,“问你的漂亮秘书去。”
苏智随即拿着手机去阳台打电话。苏措隐隐听到他在说什么,但偏偏一个字都听不清楚。半晌后他才回来,笑眯眯地赔笑道:“她说不知道是你。好了,我郑重地赔礼道歉还不行吗?”
看到他的确不知情,苏措这时才苦笑一声,“其实我哪里是在怪她?哥哥,我只是想知道,如果那个电话是嫂子从国外打回来的,不晓得会是什么后果。我信你,她会信你的说词?而且,以你的职位,还不知道谨言慎行这句话?中学的时候又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你是心地坦荡,对她没意思,但她也许会误会。不然她敢随便挂你的电话吗?”
一席话说得苏智脸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沉沉地点头,“我知道了。”
苏智走后不到片刻,敲门声又响起来。苏措顿时头大了数倍不止,皱着眉头去开门,却在开门的时候眼角突突一跳。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来访的客人会是许一昊。
就在她沉默的工夫,对门和隔壁的房门都打开了,数道绝对没有恶意但是深深好奇探究的目光朝她扫射过来。这里住的人都是研究所的同事,不是什么不相干的路人,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让他们误会实在是太糟。想到这,苏措简直要跳起来,再这么下去,她的名声大概全给毁了。
看到苏措眼睛里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许一昊表情镇定,安静地说:“是我。”
“嗯。”苏措静了片刻,看到他没有离开的意思,转身返回屋内,换好鞋拿着挎包对依然站在门口的许一昊点头示意,“我这里没有空调,很热,我们出去说。”
许一昊短暂地没有动,沉思地看着小桌上的棋盘,目光又在苏措身上蜻蜓点水地一停,然后才点点头。
出门的时候隔壁房间的一个长苏措两岁的师姐一把拉住她,挤眉弄眼地低声说:“天天都有人开着车在楼下等,小苏,你行情不错啊。果然长得漂亮就是好。”
苏措给她说得冷汗淋漓,特地落在许一昊身后两步解释:“师姐你误会了,刚刚来的是我的哥哥,亲哥哥;现在这位是我大学时的师兄,有点事情找我。”
师姐半信半疑,“以前那位怎么没来?他们说是你男朋友。”
苏措微笑着点头,“他出国开会去了。”
虽然时间接近十点,苏措站在楼下想一想,跟许一昊说:“南门附近有家通宵经营的豆浆店,去那里怎么样?”
许一昊嘴角浮起个奇特的笑容,简短地说:“你说了算。”
豆浆店里人不多,大都是附近大学里忙着期末考试而熬通宵的学生们,人人安静地伏案写写画画,寂静之下,空调声音也显得格外的响。
两人挑了张靠窗的位子坐下,四周人少,不容易被打扰。所有的夜宵都送上来之后许一昊环顾一下四周,说:“我记得你为了复习英语,期末了也会这样熬夜。”
苏措浅笑,“师兄,你来找我,不是来提醒我英语很烂这件事情吧。”
许一昊沉默半晌,然后说:“你一点都没变。”
“好多人都这么跟我说过,人人都变了,只有我没变,是吗?”苏措说,“我也没有办法。我不知道怎么变。”
许一昊凝视她。几年下来,他平时在法庭上,哪怕是国际法庭上都可以用两种语言滔滔不绝,做到每字每句有理有据深思熟虑;可若干年下来积攒的功力在她面前溃不成军,还是一见到她就恢复成以前那个样子,半点抵抗之力都没有,讷于言语。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不过总要有个人说话的。苏措于是笑笑,“师兄,你跟李医生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们吃饭,我想谢谢她。”
许一昊仿佛没听到问话的样子,终于说:“有件事情我始终都不明白。”
“什么?”
“我跟江为止,是不是真的很像?”
他的眼神饱含困惑,声音刻意地压抑后,仔细听的话能听得出藏得极深的茫然情绪和无所适从。那样的目光是苏措从未见过的,这个问题也是她从未深想过的,可是如今经过他一提,让她没来由地一惊,胸口迅速地冷成冰块,然后摔到了地面,大概是裂开了,大概没有。她下意识地要站起来,可是她终究没动,任凭记忆里的画面频繁闪现,最后才安静地说;“其实不像。是我错了。”
许一昊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苏措捧着豆浆杯,目光没有焦距,不知道看向哪里,“我曾经问过他名字的意思,他说,有所为,有所止。他自己也真的是这样。他认真,正直。起初我跟他借作业抄,他却怎么都不肯借,说不能弄虚作假欺骗老师,欺骗自己,还说我如果不懂,他可以一道一道地讲给我听。他对谁都是这样。班上有个男生有一次生气了,说这一张卷子都不会,你也讲给我听?他就真的花了好几个周末的时候给那个男生补习,每次讲题讲得嗓子都哑了。
“他就是这种人,从来不弄虚作假,甚至从来不说谎话。他跟我说,他不是不知道怎么弄虚作假,不是不知道怎么说谎,只是那样,是对自己和生命的不负责任,他不会做的。当时我就想,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呢?”
一席话听得许一昊肃然,然后看到苏措眼睛里不着痕迹的悲哀神色,心里一动,知道自己说什么她都未必听得进去,轻轻叹口气。
“师兄,你们不一样。”
“难怪,难怪。”许一昊沉默半晌后开口,声音疲惫却隐隐有种解脱的味道,“一直以来,都没有勇气问你,现在终于知道了答案,也明白了。”
“那就好。”苏措笑眯眯地说,端起豆浆喝了一口。许一昊侧过了脸,看着玻璃窗外的柏油大路,车来车往的繁荣景象。在灯光下看来,他的确成熟,侧脸上的线条经过岁月的打磨已经重新给刻画和雕刻了一遍,硬朗得多,依稀中能看出当年的影子。可的的确确,和记忆中的江为止完全不一样了。
“你跟陈子嘉真的准备结婚?”许一昊转头看着她,静静地问。
苏措微笑着点点头。
“什么时候。”
“不知道,全凭他的意思。你跟李医生呢?”
“大概在年底。”
“李医生真是好人,”苏措感慨,“仁心仁术,说的就是她。”
“我知道。”许一昊略略一笑,半晌后说,“我第一次遇到她是在英国,她来旅游,跟旅游团走散了,她英文也不好,问不到路,独自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办,在路边急得直跺脚。我就帮了她一下。再后来我回国了,在我爸的朋友家里又遇到她。后来才知是父母安排好的相亲。”
“原来这样,”苏措“扑哧”一笑,站起来,“想不到最后你跟王忱成了一家人。”
“我也没有想到。”许一昊眉目一动,淡淡地说。
说完这句两人间的气氛莫名地融洽起来,气氛宛如多年不见的好友再次相聚,说着一些平日里的见闻,几年来的遭遇,具体说了什么,其实也没有人在意了。这就好像最初的时候,两人有说有笑,相谈甚欢,可以就所读书里的任何一句话滔滔不绝地发表许多意见。
远看着宿舍在望,苏措对他笑着点头,示意自己要进去的时候,冷不防忽然听到他叹息说:“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没有这样好好地说过话了?”
“记不清了。”苏措笑笑,回头看他。有那么一个瞬间,她仿佛觉得回到最初,那个时候,是她一步步地朝他走过去;再后来,她都是在想方设法地逃避,他的邮件她几乎从来没有打开过,她在学校里,一看到他的身影就立刻避开。这种事情发生过多少次?她的确是记不清了。哪怕这样躲开,有时还是会遇上。清楚地知道他们是两个人,可偏偏有时还会错认。
一时走了神,回神的时候苏措发觉他定定看着自己,心里百感交集,轻声说:“师兄,我们所能拥有的,只有那么多。我一直知道是我错了,错得离谱。大一纳新的时候,还有后来的几次,如果我能管住自己……就好了。我真的糊涂了,只是想,为止他,他回来了。我自欺欺人,觉得能再见他一面也好。可是很多事情,我都没办法预料,更不要说控制。”
许一昊忽然笑了。他本来正在打开车门,现在站住了,对着站在车子另一边的她微笑。那笑意仿佛是光亮先是从眼底溢出来,然后再蔓延到嘴角,他的表情看起来如此的温柔,“不是这么回事啊。苏措,能认识你,我永远不会后悔。只是那个时候,还是太年轻了,很多事情想不明白。我一厢情愿地认为,江为止的存在,对我来说,是一个讽刺,我不能接受自己只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你不是他的影子,”苏措苦涩地开口,“不是,真的不是。”
“我知道不是,”许一昊笑了两声,“我是他的哥哥,对吗?”
仿佛炸弹在耳边炸开,苏措耳中轰然一响。她仰头看他,镇定地说:“你知道了?”
“你不是比我更早知道?”许一昊面沉如水,“我找人查过江为止,人总不会无缘无故相似。我问过我爸,他的确认识江为止的母亲。我跟他吵了一架,我不愿意回国,所以那年,他让你给我打电话。”
苏措苦涩地开口:“不要怪许校长,都是当年一次醉酒后的错误,也是那个时代的错误。回国后江伯母就跟他断了联系,他不知情的。何况,为止也不是不幸福,他有很好的父母。”
“江为止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知道,他很聪明,”苏措说,“但不知道是他的哥哥是你,不然,他一定很高兴。”
许一昊别开目光,看着如墨的天,“你知道吗,有时我想,如果还会再有一次机会就好了。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的。”
苏措呆呆看着他,彻底失语。
凝视着他的车子消失在夜色中,她一步一步地回到宿舍,一边下那盘还未完成的围棋,一边想着他的话。
等到她终于因为困倦打算去睡的时候,手机忽然响起来。苏措立刻摁了接听键。
陈子嘉声音略带诧异,但是听起来愉快之极:“我试探地打电话过来,想不到这么晚了你还没有睡,是不是在想我?”
电话那头热闹之极,似乎有人在歌唱,有人在喧哗。苏措笑盈盈,“你那里好热闹,在什么地方?会议昨天结束了吧。”
“今天晚上的飞机,我现在在佛罗伦萨,大街上到处都是游人和鸽子。”
“有没有看到美女?”苏措撇嘴。
“没有看到谁比你还美,”陈子嘉笑了几声,坚持不懈地问,“阿措,有没有想我。”
苏措不理他,拿别的话去搪塞:“你先告诉我你去意大利做什么?”
“我记得,是我先问你的,”陈子嘉的声音透着无奈,但最后却先笑起来,“准备买东西,买的什么回来你就知道了。好了,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咬咬牙,苏措就是不肯说:“回来再告诉你。”
挂上电话后想象陈子嘉的表情,苏措不由得暗暗笑了。本来以为能睡个好觉,可那晚她诡异地没有睡好,总是奇怪地醒过来。起初她以为自己是给热醒的,第三次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根本不是,外面正在下雨,雨滴轻轻拍打着树叶,夜晚的风钻进屋子,不知道多凉爽。
第二天她精神不济地上班,总觉得眼角在跳。同事们都诧异地看着她,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同情地说:“小苏啊,没睡好?”
苏措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直到中午吃饭时都心神不宁。食堂里有电视,大家都是习惯了边看边说话,她头一次没有跟大家一起聊天。起初的话题是什么她没有细听,只知道后来讨论的是天体物理中的背景辐射问题,听着听着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恰好瞥到电视上正在播放的新闻,是关于飞机失事的报道,起初她没有在意,可是在听到从意大利起飞回国那几个字一瞬间浑身都凝成了冰。她霍一下站起来,死死盯着电视屏幕,隐隐约约听到电视里的那个声音在说,恐怖分子劫机,飞机坠毁,伤亡人数未知。
因为太紧张她怎么也想不起陈子嘉的电话号码,她转身跑回实验室。天光昏暗不清,她半点看不清脚下的路,上楼的时候眼前一片模糊,台阶开始扭曲抖动,她一脚深一脚浅,仿佛踩着棉花朝前前进。实验室没有人,她的包就放在桌上。她克制住双手的颤抖,才勉强拿出了手机,调出陈子嘉的号码。随后柔美的女声提示用户关机的答复,然后就转到了留言信箱。
他从来不会关机的,除非是在飞机上。手机“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无边无际的夜色弥漫上眼前,窒息和绝望铺天盖地地袭来,若干年前曾经体会过的感觉毫不客气地第三次拜访她,冰冷死亡的信号从她心头某个地方升起来,蛇一样地盘踞在她的心口,对她吐出鲜红的信子。她想尖叫逃离,却只听到自己的声音细若游丝。
前眼彻底地一黑,她顺着墙滑下去。彻底地晕过去前,她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把苍老的声音,声音在说,孩子,你看,死总是自己的。
醒过来时,苏措看到的第一眼就是白得吓人的天花板,她坐起来,才发现自己在医院里,病房空荡荡,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药水的味道刺激了她,本来糨糊成一团的思绪陡然清晰起来:飞机失事——
苏措浑身不可抑制地发抖,她把头埋在膝盖里,蜷缩成了一团,可以就连这样还是冷,冷得直哆嗦,她听到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在发抖。从未有过的心酸和悲愤涌上心头,她再也忍不住,抱着腿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多少年积攒下来的眼泪再也收不住,流到嘴里,又咸又苦。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希望再次昏过去不省人事,可是偏偏清醒得很,刻骨的清醒。
从小到大,她所经受的一切再次浮现,她抓住命运大声质问,为什么总是这样,你为什么这样对我。可是命运却不理睬她,毫不怜悯地穿过她的手心里游开了。车子从悬崖上翻滚下去的时候,爸爸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说,阿措别怕别怕,然后血就从他的额头流了下来,打湿了她的脸。恍惚中,她站在高中的教室里,同班的沈思录朝她走过来,哭着说,江为止不在了,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了。
忽然被人紧紧抱住,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不停地说:“阿措,我在这里,我没有上那趟飞机。我在这里。”
她抬起头,看到陈子嘉的脸在她的泪水中抖动着,英俊的脸上写满焦灼心疼,眉宇紧紧锁住,那双眼睛黑得好像墨玉,深深地看着她。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暖,身上淡淡的香味也丝毫没有变化。他抓着她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上,反复地说:“你看,我没有出事,我就在这里。”
为了确认什么似的,她死死抱住他的腰,声音和眼泪却收不住,俯在他胸口继续哭。她哭得天昏地暗,仿佛五脏六腑都给哭得移了个位子。她哭得什么都不知道,唯一确认的是,陈子嘉没有出事,他终于回来了,现在的的确确把她禁锢在怀里,细细密密地吻着她的额角、发际。上天到底还是宽待她,给她留了一条活路。
终于哭得没了力气,苏措把头埋在他的胸口,一字一字地说:“我想你。”一说话才知道嗓子已经哭得沙哑。
陈子嘉拨开她额前的头发,吻干她脸上的泪水,最后停在她哭得红肿的眼睛上,轻轻一掠。
“阿措,这辈子,我都不可能离开你。”
苏措起初没说话,依然维持着在他怀里的姿势不变,最后说:“你不能在骗我爱上你之后出事。如果你不回来,我恨你一辈子。”
“我不能让你恨我,你在这里,我怎么能不回来……”说完这句,陈子嘉意识到什么似的浑身一僵,捧着她的脸,直直地看向她的眼睛,严肃地问,“你刚刚说什么了?”
苏措擦擦眼泪,疑惑地看着他,“我说你不回来的话,我恨你一辈子。”
“不是这句,”陈子嘉摇头,追问,“前面那句。”
苏措咬着唇,想了半天后脸一热,却说:“你为什么在医院?”
“这个时候,你不能顾左右言他。”说完陈子嘉眉毛一挑,勾了勾唇角,唇就覆上她的,温柔缠绵地吻她。苏措无法招架,头昏脑涨,缺氧之下大脑几乎再次罢工。
半晌后陈子嘉松开她,一脸笑意,“想起来了吗?”
苏措瞪他一眼,可惜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小脸看上去实在毫无威严可言,反而荡漾出不可思议的温柔。
陈子嘉半边身子一麻,身体哪里还由得自己做主,再次吻了上去。
第二个绵长的吻结束,苏措推开他,手一摊,“给我。”
“什么?”陈子嘉的眼睛闪过一丝迷惑。
“戒指,”苏措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不要告诉我,你特地去一趟佛罗伦萨居然忘记买结婚戒指。”
陈子嘉笑了,“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个小小的盒子,里面躺着一枚粗看简洁,细看却无比精致的银色戒指,熠熠生辉,光似乎比病房的灯光还要亮。苏措伸手要拿,陈子嘉不让,托起她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戴了上去,再放到嘴边轻轻一吻。她肤色极白,手指修长,戒指戴在手上非常漂亮,仿佛天生就应该戴着它。
苏措看着戒指出神,她半点都不在乎这花了多少钱,她只是在想,他花了多少时间才把这枚戒指挑选出来。
陈子嘉解释:“当时看花了眼,最后才发现它,所以耽误了飞机,只好转机回来。刚下飞机就给你打电话,你的同事说你昏倒了,我几乎吓得都要疯了,匆忙地过来。好在你没事。”
苏措这时才注意到他眉宇间的确有股奔波后的风尘,心头一暖,人再次靠入他怀里,低声说:“幸好。”
很快办完出院手续,在医院门口,陈子嘉忽然停下脚步,在身上找着什么,皱起眉,左右为难地说:“糟了,钥匙不在身上。你带了吗?”
苏措没反应过来,傻傻地问:“钥匙?你家里的钥匙吗?”
“是啊,现在才想起来,钥匙我放在了行李箱里,行李箱又被司机带回爸妈家了,”陈子嘉不无遗憾,看着苏措又问了一次,“你那里有没有?”
苏措不解,“什么?”
陈子嘉不满地看她一眼,“我记得,我亲手把另一套钥匙交到你手里,你居然忘记了这件事?”
在他的提示下,苏措这才“哦”了一声,从挎包里拿出一串钥匙,递过去的时候却看到陈子嘉脸上貌似高深莫测实际却包含调侃的笑容,一怔,也笑了,“你怎么说起谎来脸都不红一下?”
那时天色已经黑了,陈子嘉轻轻携起她拿着钥匙的手,收起玩笑,郑重地说:“你不要回物理研究所了,跟我一起住。过几天我们去把你的东西搬过来。不许拒绝。”
说话间一辆黑色的车子驶进,稳稳停在了他们附近。苏措笑容不明,扭头看了看车,再看了看陈子嘉,露出个了然的笑容,手臂绕住他的手臂,“你都说了不许拒绝,我只有从命了。”
车子驶进城东的一处小区。苏措一路细心打量四周的标志性建筑,生怕迷了路,可最后她还是糊涂了。大城市的夜晚相似度非常之高,走到哪里似乎都是一样的。苏措挫败地叹口气,抓住陈子嘉的手,跟在他后面钻出了汽车。
这里的环境和一般的小区不尽相同,草坪少,树木却多,且都是大树。陈子嘉拉扯着她从树间小道穿过去,一路介绍这里都住了些什么人。
苏措点头,“难怪警卫严格。”
每栋楼只有五层,每层住户两家,但还是安装了电梯。
前一段时间苏措有幸去过苏智家一次,那时她就发现单身男子一个人独住的种种特点;不过苏智那里好歹还更有烟火气一些,每个房间都可以看得到一家人和和美美的照片;但是陈子嘉这里却不一样,一百余平方的屋子,装修和家具给人的整体感觉就是简洁大气,毫无疑问当属一流水准,可怎么看都觉得缺了点什么。
陈子嘉从玄关拿出一双崭新白色的女式拖鞋给她。这一日苏措经历太多的大悲大喜,因此那一天都反应迟钝,没有想到这个细节意味着什么。客厅很大,拉开巨大的落地窗帘,可以看到外面开阔的阳台,一圈摆放着各色植物,除了两盆文竹奄奄一息,大部分都生机勃勃。卧室和书房隔得很远,主卧的那张床大得让人吃惊,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二个房间。
苏措惊讶,随口说:“你一个人睡这么大的床——”说到这里立刻觉得不对,连忙来个紧急刹车,“哦,我是说,今天晚上我睡哪里……”
补救相当失败,显然陈子嘉已经听到她的话,他慢条斯理地微笑,肯定地说:“我也觉得床太大了,想找个人跟我一起睡。”
苏措脸色微红,只好装没听见。陈子嘉却不甘,凑过去在她后颈上一吻,打开衣柜拿出一套女式睡衣给她。
迷迷糊糊地洗完澡换上睡衣时才觉得不对劲,衣服很合身,联系到浴室里的洗发水沐浴露和晚上的那双女式拖鞋等等细节,苏措幡然顿悟。
她从浴室出来时,第一件事就是问也刚刚洗完澡的陈子嘉:“你什么时候准备这些东西的?”
陈子嘉放下手里的几份文件,一边回头一边说:“你一回来——”
嗓子忽然烫起来,声音戛然而止。苏措站在他身后,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耳畔,偶尔有水珠滴到了床沿,小小的脸蛋,灵气逼人的眼神,含笑望着他。陈子嘉半边身子一麻,大步过去把她圈在怀里。
起初只是接吻而已。总之苏措明白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双双陷入了那张温暖舒适的大床里,至于其中的过程,就不得而知了。
到这种分上,苏措就算再傻也知道不对劲了;薄薄的睡衣几乎挡不住什么,以前最多就是被陈子嘉搂着抱着,但从未穿得这么少,也从未睡到一张床上,这种程度的亲密,从未有过。呵出的气都在她的脖子里,有点痒,苏措不习惯,下意识地想挣扎,但是陈子嘉手足并用地钳住她,在她耳边低语:“阿措,别动,你让我抱一会。这样我才放心。”
“放心什么?”
“你说呢?”陈子嘉说,“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能抱着你睡觉了。”
苏措枕在他的臂弯,声音也低下来,却嘴硬:“生物所的郑教授,她老公曾经追她十几年,你这就叫苦了?”
“不苦不苦,完全值得,”陈子嘉轻轻吻她的额头,最后停在她的眼睛上,“睡吧。再说一次,不要乱动,否则,我可不保证做出什么事情。”
这话吓得苏措浑身僵硬。
苏措虽然瘦,抱起来却不可思议的舒服。陈子嘉拍拍她的背,慢条斯理地开口:“别紧张,我还不至于那么着急。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也不急于今天晚上。等结婚后再做也是一样,总是逃不掉的。当然,如果你想要,我也奉陪——”
苏措忍无可忍,“你说谁想……”那个词愣是不好意思说出来,顿一顿,没了声音。
陈子嘉忍住笑,用吻安慰她,“好好休息,明天才好去见公婆。不然他们还以为我娶了个熊猫媳妇。”苏措不以为然,“娶熊猫多好,国宝啊。”
陈子嘉跟她咬耳朵,“你比熊猫可爱。”
苏措“噗嗤”一声笑起来。
说说笑笑中,眼皮渐渐沉重起来,那天经历了太多事情,两人其实都累了,很快就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