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懵懂的年龄,真的很容易厌恶这个恶俗现实的社会。但是,毕竟自己是肉体凡胎,并不能修炼成神,成仙,成妖,成魔。既然是俗人,当然只配生活在这个庸俗市侩的社会中,厌弃鄙夷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的同时,也同时严重厌弃着自己,鄙视着生活的本身。
呵!矛盾的年龄。在青葱岁月会为爱情迷醉,也会向浪漫高举双臂的女孩们。也许从来也不会去管四个机械运动的轱辘与两个靠人力支撑的车轮间,到底相距的距离,有多远。只有青梅竹马似的相知和微小时的相遇,才会更加牵动着少女们的心怀。
夏宇夜骑着单车载着夏溪,溪溪穿着浅蓝色的格子裙子,怀抱着一盆含苞待放的白色百合,花瓣上有几滴清灵的朝露,如女孩脸上的笑容般美好!
从浅蓝路一直向南,会经过一片大大的蒲公英花圃,蒲公英的花籽絮絮粘在女孩的裙间鬓角,粘在男孩好看的眉毛上。男孩的眉毛是黑黑粗粗的,像一把利剑。
再过去,就是一个长长的斜坡,单车在斜坡上疾驰,溪溪便一下子靠在了宇夜的背上,宇夜的衬衣被风鼓得很高,衣角温柔的抚摸着溪溪的脸。溪溪便闻到了风里百合花苞的香气和宇夜身上淡淡的肥皂清香。
溪溪仿佛永远都忘不了和宇夜的那个雨天的相遇,那种感情来源于微时,那种无助和悲伤在心底早就种了颗柔软的种子,顺理成章的发芽成依恋,开花成疼惜,成熟成唏嘘的果实。
夏日总是多雨的季节,多变并且来势汹汹,有时候爱恋就像下了一场大雨,要来时来了,要走便走了,可尽管走了,心里难免还会有些湿润,必定会残留着水的痕迹。
天阴阴的,连带着医院里每个人脸上都是阴云密布的,天皱得像一块抹布,不断拧出冰凉的水来,湿漉漉的大街,房檐的滴水,都是脏脏的。
小男孩抱住自己的瘦弱的肩膀萎缩在消毒水最为浓重的角落。努力把自己蜷曲成小小的一团,脸虽然烧得火红,但从黑洞洞的眼睛里透露出的却是冰凉,雪白的嘴唇紧闭着,薄薄的快要只剩下一条线。
“小孩子要乖噢!”护士白色的制服在灯光下显得是那么的冰冷,只是她的职业培训告诉她眼睛要笑成弯弯的月亮。
“不要”小男孩的声音不高不低不缓不急,平淡冷静得像那白色的月光般,那是伸手也抓不住的清冷。
“如果小朋友乖乖打完针,姐姐就给你糖吃好吗?”虽然一把年纪,还亲切的唤自己作姐姐,有点略显无耻,但是护士的职业培训做得还是相当不错的。尽管她不耐烦的想腾出手来扇他两耳光,但她依然保持着大红色唇边的微笑,她知道糖果是对付小孩的杀手锏。
“你们快点行么!不要跟他啰嗦,按住他不就完事儿了,麻烦的野种”一个中年妇女站在旁边,头发随意挽在头上,宽松的裤子,袖子高高的挽到手臂,脚上还穿着清洁工作的橡胶鞋子。衣服上印有圣俞孤儿院的工作牌,在胸口发着冷冷金属的光。真是过分,什么好差事不给自己,在这么个鬼天气,送个孩子上医院,野孩子,没爹没妈的,还上医院。她不满的嘟囔着,粗糙黄黄的手抱着自己坚实的手臂,厚厚的嘴唇相互碰撞着,从黄色的牙齿里,飞出点点的唾沫,她嘟囔的声音很大,病房里的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楚,包括正在发烧中的小宇夜。
被欺压惯了的人群,只会背对着欺压她的人咬齿切齿,不住的羡慕嫉妒恨,而终于遇到比自己更加弱小的存在的时候,便会将所有的怨愤尽力倾泻,以获得那么一点点残存的心理平衡及骄傲。
窗外的雨轻轻落在绿色的爬山虎上,老叶粗根与嫩芽幼枝相互攀蔓着,紧紧贴着墙面。如父母与子女般血脉相连,像兄弟姊妹般相互扶持,任是狂风暴雨也无法分离它们的亲密连系。
“听话吧!”护士不满的瞟了一眼身旁粗鲁的女人。真是的,这是什么破医院嘛。尽是些三教九流的人来看病,连带也降低自己的身份。还有这个破孩子,一点不配合,原来是个野种,怪不得这么没家教。护士眼神中流露出一个美丽高贵的二奶看见拖油瓶的眼神。虽然自己早已不是什么青春少艾,而且与美丽二奶的年龄稍显不符,但是我们广大老年朋友们还是相当需要一些半老徐娘的。
职业的名称会因为某一种心理暗示或者长期的一些影视渲染,而在心底早早有一些深刻印象。不是每一个人穿上白色的护士服就可以成为南丁格尔,她们也可能是在玩制服诱惑。不要听到白领就联想到噼里啪啦敲着键盘的精英人士,因为你没有看到他们也会在公共交通里汗流浃背的争抢座位,杀鸡一样的吵吵着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要说到婊子就回忆起电影电视里那些摇晃着各色丝巾的残花败柳。如果你去天上人间享受一次跪式服务,会让你明白原来你的生活不如鸡。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中年妇女还站在那里倾倒着嘴里的唾沫星子。
“啪!”一双白色的球鞋印在那个中年妇女还在簌簌不清的嘴上,直直从她脸上滑落下来。
“我不是野种,不是!”小宇夜用力摇着头,小手紧紧捏成拳头。在护士惊异的眼神里,像一头小兽一样看着脸上印着黑黑鞋印的女人。中年妇女拉下脸来,仓促中胡乱的把乌黑的鞋印抹满了整个脸庞。
“你这个野种,你竟敢……竟敢………”她睁大眼睛惊叫着,眼睛四处搜寻着,看看有没有趁手的武器。
“还不快走”护士把站在原地的男孩推出房门,背对着挡住门口,中年妇女使劲推搡着挡在前面的护士,想要挣脱出门。野种!男孩奔跑的脚步略微的停顿一下。捂住耳朵冲过长长的走廊,越过一道道的门房。
“你给我回来,你这个野种,有人生没人养的东西……”中年妇女被护士死死拉住。“就算是野种,这是医院,请注意安静!要骂回自己家骂去。”咒骂声和制止声。通过空空的走廊传递过来,追上男孩的耳膜,继而又穿透了小宇夜的心。
施舍其实就是一种侮辱,因为它还缺少尊重。常常有人把自己的位置看得太高,从心理上就会有贵贱等级的划分。自以为是认为好心和善良。却用最廉价的同情轻蔑的呼唤道:嗟,来食!
医院大门口有一个巨大的花坛,蓝色白色的马赛克相互间隔着拼接出简单重复的几何花纹,花坛里的粉色无名小花被雨水打落了很多,花瓣散落在花坛的边缘,被泥水渐渐污浊。
小夏溪拉着妈妈的手,从医院里走出,母女俩共同撑着把浅蓝色的雨伞,身体紧紧挨在一起。小宇夜沐浴在雨中,赤着双脚,呆呆站在泥泞的地上,手中紧紧捏着一只白色的球鞋,因为捏得太紧,所以小手微微颤抖着。
“妈妈,你是我的妈妈么?我不是野种!”宇夜冲夏溪的妈妈喊着,声音撕心裂肺的。他脸上的雨水和泪水交织着。夏溪的妈妈红了红眼睛,用力裹了裹她的小手,下定决心把头扭向一边,准备离开。溪溪却突然松开妈妈的手,上前紧紧拽住宇夜,陪他一起沐浴在大雨中,黑黑细细的刘海上瞬时沾满了点点银白的珠水,雪色的蓬蓬裙在雨里开出一朵小小的白花。
“溪溪,走吧!”妈妈走过来,吸了吸鼻子,将雨伞遮住溪溪柔弱的身体,也遮住雨中的男孩。溪溪沉默着,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拉住宇夜,死也不放手。
妈妈心疼的用手摸摸小男孩的脸,溪溪拽着宇夜的手却更紧了。
“你想妈妈带他一起回家,是吗?”妈妈用手指为女儿抖落睫毛上的泪滴。
溪溪心疼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懂重重点点头。
雨越下越大,男孩的身体好瘦,还在发抖。脸蛋额头滚烫滚烫的发着烧。
宇夜来到夏家的时候九岁,夏溪六岁。
不知不觉中,她的眼眶又一次温润了。溪溪抱住宇夜的一只手略微紧了紧。
“要转弯咯!”宇夜的提醒把她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哦”溪溪答应着,突然涌起想要看看他的冲动,在单车后座上不安分的向前探着头,却只能看到宇夜的小半个侧脸,她的脸蛋因为剧烈运动而有些潮红。
溪溪微笑着低头小声地对百合花苞说了说话,又凑近宇夜右边的耳朵,悄悄说了些什么,她知道,他是听不到的。因为他右边的一只耳朵在那次雨后的严重高烧中,失去了基本的听力,而此时他的两耳里正带着耳机,脑袋跟随着里面的音乐微微摇晃着。他只是在前面使劲叫着“溪溪,你别老动,你再动,我们是会摔跤的。”
一辆黄色的兰博基尼从他们身边疾驰而去,卷起的尘土迷蒙了溪溪的眼睛,连带着整个自行车都滞停了一下。当链条平缓的带动转轴,车轮继续向前滚动时。那辆高级轿车早已绝尘而去,只在溪溪的眼中留下一个淡淡的黄点。汽车残留的青烟好像还在空气中慢慢弥散,散淡给车尾“吃屁”的人。
天空中学的金色铜质大字,在晨曦里闪着耀眼的光芒,自行车车轮终于缓缓停下,溪溪用手托了托裙子,轻轻从后座跳了下来。悄悄腾出一只手揉揉麻木的屁股。
“谢谢哥哥”她拍了拍他的肩膀。
“恩”宇夜拔下耳机。
“那,再见?”
“好,快去吧!”手机里的音乐因为有新短信提示而停止。
“我走咯?”
“…….”他没有说话,低头掏出手机看短信。
“我走咯!”稍微放大音量。
“哦,好啊!周末见”他抬头勉强笑笑。
夏溪抱着百合,背对着他向前面走着,她故意放缓脚步。地上有小石子铺设的花纹,圆润的石面在阳光下闪着淡泊的光,爬上教学楼前厅的阶梯,校门外最后视线能及的地方,她举起手,依然没有回头,只是向后面轻轻地挥动了几下,她知道,他一定还在门口看着她,他从来都是这样的。
“我想你了!我好讨厌周末都看不见你!”打开手机短信,淡淡粉色的幼圆字体显示在屏幕上。他没有回复只是看着她熟悉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楼道里,再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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