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地歇息了片刻,我这才顺着被我移开的洞口跃上了屋顶,而后再小心地将屋顶上的黑瓦恢复到了先前的模样。
“谁?”
我的动作虽然很轻,可是还是惊动了他。黑暗之中,他那防备的一声询问,让我连忙起身朝后院里飞身而去。
“大胆贼人,竟然敢夜闯安陵王府!”赤龙顺着声响追踪而来,我隐隐地便感到了一阵萧杀的戾气。
慌忙之中,我竟然慌不择路地冲进了那片阴森的竹林。
星辰的光芒点点滴滴从竹叶间的缝隙洒落,我踩着洒满了点点的星光的竹叶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竹林深处奔跑过去,我只听到耳旁传来两道呼呼的风向
身后的追踪依旧,那道萧杀之气却离我越来越近。
我知道这将是我唯一的一次机会。如果当真被赤龙追了上来,以后想要离开菡胭苑的可能性将会变得更加渺茫。
当眼前那七座坟墓再度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便开启了中间那个白玉坟墓的机关,然后义无反顾地走了下去。
当机关自动合拢的最后一瞬间,我清楚地感受到了赤龙的到来。
但是……
我始终算是成功脱险。
顺着那长满了青苔的台阶,我扶着一旁的墙壁缓缓地朝下走去。潮湿的空气里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与强烈刺鼻的腐烂气息,这种味道和气息激烈地刺激着我的嗅觉和肺腑,胃里更是一阵翻腾,如若翻江倒海一般。
终于,我忍不住地张嘴,“呕”地一声吐了出来。可是因为这个举动,原本勉强维持的平衡被打破,脚下一滑,整个人便咕噜咕噜地顺着潮湿的阶梯滚了下去。
天翻地覆,头晕目眩。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滚动了多久,直到自己觉得全身的骨架似乎都被拆开粉碎了,最后终于撞到了一块坚硬的石壁而停了下来。
我挣扎着爬了起来,昏昏沉沉地站了起来,眯眼打量着四周……这是一个十分狭窄的空间,前方是高耸延长的阶梯,两边是几乎紧靠在一起的墙壁,而身后则是那块高大的石壁。这个狭窄的空间,因为我的到来而几乎快要被填满。
当真是与安凤翔所言的一模一样……这里面,什么都没有。
当真什么都没有么?如果真的什么都没有,这个机关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揉了揉因为猛烈撞击而隐隐作疼的额头,心里正在思忖着,可是手肘却不小心触碰到了那块高大的石壁……
而后听到哐当一声沉闷的声响,如若巨大的水流冲击着石壁。
那块石壁竟然一分为二,从中裂开,露出了一条狭长的通道。
原来是这样……在机关之下还隐藏着另外一道机关。
难怪安凤翔说这里面什么都没有,想必他是没有发现这里的别有洞天吧。
我侧身穿过那道缝隙,顺着脚下的路朝前缓缓地走去。
那种血腥和腐烂的气息越来越浓烈,几乎让人无法前行。
莫非这里当真是死者的坟墓?不然的话,又怎么会散发出这般濒临死亡的邪恶气息?
我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回返,可是这个思绪才浮出脑海,却再度听到了一声沙哑的嘶喊。
“救命……救我……”
这道声音听起来沙哑而又尖锐,似乎有什么哽在了喉咙里,声音从喉咙的缝隙里丝丝泄露出来。
很痛苦,也很凄厉的喊声。
我愕然愣住了。
是的,就是这道声音。
那一夜,我与安凤翔在竹林里听到的就是这道声音。很遥远、却又觉得离自己很近的那道凌厉的喊叫声。
我的手指慢慢地收拢,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指甲几乎深陷到了掌心里。这样的痛感驱走了我内心深处的恐惧,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这才循着声音朝前走去。
眼前慢慢地明亮了起来,可是这样的明亮却比黑暗更加令人惊恐,这样的明亮比任何黑暗都要邪恶阴险。
我几乎是不敢细看眼前的一切。
胃里再次翻腾了起来。
我一只手撑着一旁的墙壁,另外一只手握拳紧紧地抵在腹部,克制不住地俯身一次又一次地呕吐,直到最后……几乎再也吐不出来任何东西,只能弯着身子干呕。
这里几乎比任何炼狱还要令人怵目惊心。
地上是一片暗红……那不是暗红的土地,而是因为太多的血渍覆盖着原本的地面,最后竟然将结成了一道血层。
而更让人惊悚的是,地面远远近近都横躺着已经腐烂成白骨的、半腐烂甚至还有大白蛆吞噬着的不完整的尸首。
血腥味便是从这里蔓延的,腐烂味道也是从这里开始的。
而在尽头处,有着四道厚重的铁锁,分别锁着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瘦弱男子四肢。他的脸上、身上裸露的部分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眼睛不知道被什么刺过,下方流淌着两道惊心怵目的血痕;嘴唇上的皮肤都被咬破了,微微开启,却可以看到里面的牙齿似乎被人打落。
他半跪在地上,在他的四周都是散乱着分布着的零碎尸首。
可是就算是这样,他的混身上下,依旧透露着一种隐隐的高贵。
这种高贵不因为他的浑身伤痕而磨灭,更不曾因为他所处的处境而消失。他的高贵是自他的体内蔓延出来的。他就那样半跪着,嗓子里还发出嘶哑的求救喊叫,可是却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臣服于他。
这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竟然会有着这样的一种高贵至极的气质?
我小心翼翼地朝他的那个方向走去,不让自己碰到脚底那些肮脏碎乱的尸体,最后终于在他的身前站定。
“你杀了我吧,我是不会将东西交给你的!”他说得很慢,也很辛苦,可是却字字铿锵,带着那样的高傲和不屈。
我就这么望着他,几乎是不敢想象,竟然有人在这样近似修罗场的地方还能够保持自己的高傲,还能够坚强不屈。
“你……”他的嘴角有些抽搐,“你不是他,你是……”
他结结巴巴了许久却没有说出口,脸色却是十分的奇怪,甚至有一种欲要逃避的动作,偏过头不让我看到他的脸。
可是他的这个动作却是扯到了他脖子上的伤口,暗红色的血液就这么顺着他的脖子汩汩地流淌而下。可是他却似乎没有感觉到一样。
望着这个倔强而又高傲的人,我忍不住起了怜悯之心。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玉烟送给我的绣帕,小心翼翼地给他包扎着伤口。
“玉烟……”他喃喃低语,这是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依旧被我一字不落的听到了耳朵里。
我的动作一僵,深深地凝睇着他。
他竟然认识玉烟,从这块手帕就可以认得玉烟!
这块手帕,是玉烟送给我的,上面有着玉烟亲自调制的香料。但是自从玉烟改红姓之后,她就再也不曾调制过了。
现在,他竟然可以凭借这块手帕,从这块帕子的味道知道玉烟……这至少说明他与曾经的玉烟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我忽然紧张了起来,呼吸一窒,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
“你,究竟是谁?”我的心在嗓子眼里跳动着,声音竟带着一丝颤抖,不安地问道。
烛光明暗阴灭,在这个几乎可以称作修罗场的场地里,四周刺鼻的腥味和令人作呕的腐烂气息强烈地冲击着我。
可是,我却没有心思去顾虑那么多,我所有的思绪都集中在了眼前这个浑身是伤的男人身上。
“你,玉烟……”他的声音依旧嘶哑得好似被人割破了喉咙,可是却带着一种淡淡的温柔,尤其在提到玉烟的时候,我竟然从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种希冀。
那是绝望之中仅剩下的一丝生存的气息,像是溺水的人,在深深黑暗的海水里看到了一点点光亮,有了这道光亮,才有了生存的希望,才有了生存下去的气息。
“你认识玉烟?”我的声音颤抖着,紧紧地盯望着他脖子上那块我给他包裹伤口的月白色的绸缎手帕,他伤口处流出的血滴浸透了帕子,宛若在月白色的帕子上盛开了一朵朵娇艳的暗红梅花。
他转过头“望”着我,忽然之间咧嘴笑了起来。
他的笑容是那么地艰难,唇瓣上的伤口因为他的笑而迸裂,再一次溢出了鲜红的血滴。可是他却依旧笑着,照亮了这个昏暗的修罗场,赶走了这里死亡的气息。
“你是青鸢,对不对?”他的声音依旧嘶哑难听,像是拉锯锯着木头时候的刺耳,“玉烟现在过得还好吗?”
我怔怔地望着他,心里除了钦佩,也生出了更多的好奇。
他竟然知道我是谁。这个男人不仅有着一身傲骨,更是有着一颗聪慧的玲珑心。只是为何,这样的人却偏偏遭到了这样的对待?
我记得先前他的话,似乎是有人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
是因为有人欲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而他不愿意交出那样东西,所以才被人如此折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