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与黛玉相对,与她距离这样近,一种暖意在二人间流动,璟庭感到了自己一颗心的悸动。俯下头,凝视黛玉似嗔非嗔的含露目,执起黛玉的玉手,放在胸前,沉声道:“玉儿,我把你放在这里了。除了父母,你是第一位的。”心里坠坠,自己这样直白,是不是吓到她。不过他没有意识到,在他心里,有时黛玉是超过父母的。父母逼他立妃,他是逃了的。
低下头,慢慢抽回手来,含羞回身,低声道:“我知道。”心已渐渐迷陷。感到身后他目光深似海。
仿佛月也含羞,本来如钩,竟钻入云里,如蒙了轻纱。
璟庭一颗心落地,她完完全全接受他了,他已彻底走入她的心。看着她姣好的背影,璟庭笑意无限。
他们这里温情脉脉,柔情无限,全不知太上皇与贾敏已察觉黛玉假死之事,一头愁绪不知如何让女儿现身。
依宸脚步匆匆赶来,远处看到黛玉如娇花软玉般,璟庭如谪仙般长身英挺,月光下并肩而立,心里有羡有叹,终被心中的焦虑填满。到黛玉、璟庭二人身前,面上忧急道:“妹妹,我们做得太过了,父皇他们要治王爷和妙玉的罪,可怎么办才好?”
黛玉闻言心惊,花容失色,转身抓了依宸的手道:“怎么会这样,这事与表哥和堂姐无关,又不是他们下的毒,爹娘该找下毒的人算帐才是?他们怎么黑白不分?”
水溶暗中守护自己近十年,风雨不误;妙玉进园与自己相伴,在她心情失落时开解她,他们为自己付出这么多,却因自己私心胡闹一朝命断,她的罪过可是大了,她如何的愧疚,如何面对他们的亲人?
与他们早生成了相依不断的情份,怎么能舍得他们受自己牵累?
依宸眼含忧伤道:“太上皇忧伤过度,非要治王爷保护不力之罪,妙玉不察之罪。王爷绑于午门外斩首,妙玉传入宫,赐毒酒一杯。”
水溶是她一生所寄,他若不开心,她也难开怀;他若不在人世,她如何能偷生?虽然她心中明白,在他心中,对她只是如兄长般的呵护,不是如璟庭对黛玉般生死相依之情。
黛玉跺脚道:“是我害了他们。我这就去见爹娘。”
心里生急,暗道不能慌,璟庭拉住急走的黛玉,声音沉稳道:“玉儿莫要慌乱,不要乱中失智。”
看着他镇定自若,黛玉心一静。她了解他是有信、有情、有义之人,绝不会弃朋友于不顾。他说得对,此时,心乱不得。
他给了她放心的一笑。
——午门外
稳稳拉二人上车,璟庭驾车,一路狂奔,到了午门外。
夜幕下,尘沙中,模糊的白衣身影。
急挑帘,黛玉清亮的声音喊道:“刀下留人。”与依宸下车,几步到水溶面前。
监斩的忠顺王爷欲上前阻拦,对上云上璟庭一身寒气,一双冷目,手中拔剑相对,他只得退后,识是务者为俊杰。
北静王爷水溶双手背缚,单腿跪地,已没了冠带,发丝垂下,昂首闭目。
黛玉扑上来,流泪对水溶道:“水表哥,是我连累了你。”
水溶睁开眼,双目炯炯,睛彩里一丝不易察觉的爱恋一逝而过,微微笑道:“表妹,别哭。”她的泪,让他心痛,他心不忍。他想伸出手来为她拭泪,奈双手动不得。
只要能让黛玉高兴的事,他都肯去做。衣带渐宽终不悔,他无怨无悔。
多年的亲情,多年的倚门相望,多年的情牵心依,如何割舍得断,化作泪水滚落,依宸哽咽道:“王爷。”千言万语一下凝住,说不下去,时间停在少女时,思绪回到她与水溶的初见。
那一年,桃花开的季节,少女的依宸也如桃花般鲜艳。她原也是好奇心胜之人,常常偷进皇家书房,贪婪地浏览父兄们的书籍。那一天,刚闪身进门,手腕忽然被人钳住,痛得她差点呼出声来。回首,迎上一张冷冰冰少年的脸,目光不由凝住,心如鹿撞,脸一红,低下头。那是来书房为太上皇寻书的少年水溶,他面目清俊,剑眉下一双朗目。水溶见自己手中擒到的是一少女,忙放开手,退后一步。
依宸急抽身跑出门,不时回头,想看到那个少年。
她整日耽心他会告发,会受到冷着脸的父皇的责备,心惶惶不安了几日,却什么事也没发生。她想到,他为她瞒了。
从此她少女情怀中便有了他的影子,她情窦初开,情根已种,装作不经意地,千方百计地打听到,原来他是北静王府少王爷。
如今
泪眼看眼前的水溶,她如愿嫁了,和他相伴两年,而他没有开心笑过,一如初见时的冷淡。她不是他的解语花。
水溶对依宸欠笑道:“今生与你无缘了,是我对不起你。”
依宸摇头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不会有事的,我进宫去求父皇。”
叹息一声,人生若只如初见,她的心事中就没有相思,没有今天的放不下,理还乱。
黛玉泪光点点道:“表哥,我们这就进宫。你等我们回来。”
不等水溶回答,黛玉收起泪,起身到监斩的忠顺王爷面前,依宸公主随后而到。
黛玉摘下玉腕上景泰蓝手镯道:“你可识得此物?”
忠顺王爷瘦骨嶙峋,正沾沾自喜,他与北静王府素来不和,早想寻机打压北静王爷,夺了他的势头。如今他降了无妄之灾,不用他出手了。
正喜着,面前出现了一美貌女子,一脸怒气,惊得他无法思考。这女子拿出了皇上的景泰蓝手镯,身后依宸公主,似与她相熟。他脑子飞转,她当是不寻常之人,谁知道她和皇上是什么关系,得罪不得。忙起身打恭道:“是皇上之物,老臣知道。”
黛玉冷眼视他道:“北静王爷无罪,你可不要犯糊涂。我把镯子交给王爷,进宫见皇上,这期间,北静王爷若有丝毫闪失,我不饶了你。你可听清?”不怒自生威,源自天生。
忠顺王爷拖着声音道:“这,你可是为难我,我是听命行事。”
黛玉扬声道:“见了此镯如见皇上,你若斩北静王爷,就是斩皇上。连皇上你也敢斩,你可是大逆不道!”
忠顺王爷连道:“微臣不敢。”惊了一头汗。
黛玉走回水溶身边,把景泰蓝手镯硬套进他的腕内。
急回身,同依宸上车进宫来。
——御书房
问明妙玉何在,寻到御书房外,见妙玉跪在那里,两手持翡翠杯,仰头正饮毒酒。永仁王爷站在她身边,一脸悲伤。一家人刚刚团聚,又要永别了吗?老天对他一家,怎么这么惨忍?
忠顺王世子萧莫平静、无语陪在妙玉身旁。他心中早打定主意,他不会独活。
黛玉赶到,一把抢下妙玉手中杯,往内一看,已喝掉半杯。
缓缓倒在萧莫怀里,妙玉脸上一抹笑容。她要让他记住的是她的美丽笑容。
黛玉不敢相信高洁的妙玉就这样离她而去,就如当年她不相信她的爹娘离世一样。爹娘啊,你们让女儿愧恨终生吗?
萧公子痴情等待,就是这样的结局吗?
璟庭到妙玉身边,伸手探鼻息,又看了看妙玉面色,心中一动。
持了这半杯毒酒,黛玉冲进书房,宛如微风吹过一般。
璟庭欲出言止她,想想摇头一笑,跟进御书房。
一眼寻到爹与娘坐在书案后,龙逸飞万般无奈的模样,立在爹娘身后。
爹爹更加清瘦,儒雅中透着威严。常年思妻念女,让他多了些沧桑。女儿的淘气,又让他见了悲凉。
娘没有变,一如当年的温柔、平和。唯有一丝凄婉哀怨,更显得她楚楚动人。脸上印着痛失女儿的悲伤。
真的想扑进娘的怀里大哭,哭尽十来年的委屈、心酸。
可她不能。
太上皇与贾敏心急如焚,女儿会出现吗?时不时望一眼门外,那门外何时能出现女儿的身影?
已放出消息,水溶已推到午门,妙玉也传进宫来,他们这一步走得险。
太上皇传旨妙玉饮下毒酒,先行这一步棋。
果然方才派去的太监送信回来,黛玉公主已然出现。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二人大喜过望,贾敏抹着泪对太上皇道:“老爷,我们的女儿快到了。”
遍尝了等待的滋味,等着夫妻相娶,等着一家团圆。那些岁月,都不如这几日漫长。
原也怪不得,女儿等了他们十年。
望着飘进来的女儿,强抑着直身而起的冲动。
他们只等着这一刻,女儿如他们所愿的出现在爹娘面前。哪怕是怒气冲冲的女儿也好,只要女儿还好端端的活着,他们做爹娘的也满足,他们可以等她的原谅。
瞪起她一双含怒目,翘起她高鼻梁骨儿的俏鼻,噘起她樱桃之唇,扬起头脆生生,一口气不断道:“求太上皇放过北静王爷,赐解药,否则我就饮了这半杯毒酒,自行了断。”举起手里的半杯毒酒,视死如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