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哭着跑过来,使劲扯着紫鹃的衣袖,红着眼圈道:“林姐姐又说胡话了。”
紫鹃忙又跑回屋中,为黛玉换冷帕子,呜咽着道:“平时姑娘也少不了些病儿、灾儿的,但有宝二爷惦记着,姑娘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可现在,宝二爷成了亲,贾府中也再没人记得姑娘了。”
依宸听了,不觉心上一寒,见塌上的黛玉面浮红晕、痛苦万分,捏了一把冷汗,忽道:“不如把林姑娘接到我北府上,有御医调理着,不会差了。”
紫鹃止泪道:“我忙糊涂了,王妃这是比我还糊涂了,姑娘此时怎么能走动呢。”
依宸摆手道:“我本是专程来接林姑娘的,府外备着车马轿子呢。”
紫鹃想想,这样也好,如今除了老太太还惦记姑娘,谁还真心疼她?宝二爷立不了事,探春在府中又有多少地位?念及于此,服侍着黛玉穿好衣服,围严实,却见黛玉握着粉拳,手里一张纸片,小心抽出,依宸接来看过,嘱道:“收好交与你姑娘。”湘云只瞥到有毒二字,心中纳罕。
湘云眼中焦急,对王妃道:“我放心不下林姐姐,我也去。”
王妃点头,已命人抬轿来,几人便随依宸上了轿子,出了府门。王妃只令宝钗回复贾母,已将黛玉接走,府中竟无一人知晓黛玉生病的消息。
坐在车里,依宸护着黛玉,心里一阵痛惜。带走她,是真心怜惜她,也是因为他,依宸知道,不消半个时辰,他就会得知消息,他会日夜不安,贾府请的太医,是他派来的御医,她的病情,全在他心上,直到她恢复了生机,他也展了愁眉。
她知道黛玉在他的心上。新婚夜,他告诉她,他在守护着一个女孩子,一个美得令人心痛的女孩子,一个以诗为魂、以笔墨为亲人的女孩子。那是当年北静王老王爷仙逝前交给他的责任,她是谁,他没问,她也没问。她只知道,黛玉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也成了太妃、王爷、王妃三人的秘密。
她原谅了他的冷漠,他本是她暗中相许之人,此后更敬佩他的情深义重,敬佩他的光明磊落,萌生一丝渴望,希望有一天,那个在他心坎里的人是她,她的柔情、她的衷情,成为他的牵挂。
北静王府
禀了太妃,依宸把黛玉安置在北府的芳馨园内,传了御医,开了方子,药也煎上,王爷刚刚下朝回来。
看到他心急的神色,依宸心里一阵难过,还是微微笑着说了经过。
王爷俊雅的脸方镇静下来,随她到了芳馨园,隔着帘子看望黛玉,才回书房。
黛玉悠悠醒来,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梦。睁开眼,看见北太妃坐在床头,依宸、湘云坐在床尾,黛玉忙挣着起身施礼。北太妃伸手拦了她,又抚了她额头道:“好了,烧退了些。”
黛玉头依然昏沉,复又躺回枕上,虚弱道:“太妃,王妃费心了。”
北太妃怪她道:“你这孩子,这么不爱惜自己,怎么让人放心得下?”
黛玉抱歉地笑笑,太妃道:“就在王府养着吧,我们也安心些。我这家里有两个淘气的,去学里了,等他们回来再让他们来见你。”
黛玉点头,太妃见她虽还虚弱,精神尚好,便放心回去,临走嘱咐依宸陪着黛玉。
黛玉将养了一日,烧退了许多,也有了力气,到了晚上,已可以坐起来了,依宸、湘云陪着,不觉无聊。
晚上,稍用米粥,黛玉与依宸、湘云说着闲话,稚嫩的声音传来,接着就是轻快的脚步声,依宸微笑道:“是王爷的弟弟、妹妹回来了,这下可热闹了。”
话音未落,两个身影冲了进来,扑到黛玉床前,口里嚷着:“母妃说来了两个漂亮的姐姐,我们来看看。”
黛玉见时,是两个十来岁大的孩童,一男一女,除了男孩子高出女孩子半头,两人是一个模样,粉扑扑的脸,忽闪着黑亮亮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黛玉看着她二人,无来由地从心里喜欢上二人,心情也轻松起来。
两个孩子一脸天真、俏皮,女孩子清秀水灵,带着一股稚气,男孩子眉宇间难掩着鬼精,二人露着天生的贵气。二人看看黛玉,又看看湘云。
湘云上前拉了二人的手,大声笑道:“我倒想有两个这样的弟弟、妹妹来疼。”
黛玉脸上止不住的笑意,也笑道:“你说到我心里了。”
湘云笑道:“我来猜猜,你是哥哥,你是妹妹。”
女孩子摇头道:“不对,你猜错了。”
黛玉笑道:“那你就是姐姐,他就是弟弟了。”
女孩子点头道:“你真聪明。”
男孩子虎头虎脑的样子道:“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了。”
依宸微笑道:“姐姐是水涟,弟弟是水漪,姐弟两个淘气得紧。为他两人能安分些,太妃费了不少心思。”
黛玉道:“没关系,小孩子就该这样,不能不拘着些,也不能拘得紧了,还是要他们多些天性的好。他们现在无忧无虑的,正是最开心的年纪。”
水涟道:“我这个嫂子什么都好,就是总端着,无趣得紧。”随后小声神秘道:“不过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我们两个每次闯祸,都躲在她这儿,准不会受罚。”
水漪道:“小心母妃知道了。”
水涟做了鬼脸,闭了嘴。
黛玉、湘云不由咯咯笑了起来,心头的愁烦暂时抛开了。
第二日,黛玉精神大好,只有些低烧。原来黛玉原想着宝玉她的归宿,却无人做主,常常患得患失,多有忧虑。如今与宝玉的情已成空,没了指望,反倒心情轻松,更见神清气爽。
依宸去了太妃处,湘云拉着黛玉到了园子里散散心,鸟语花香,莺歌燕舞,似指尖流淌过的乐符,欢快地蹦跳着,在黛玉心中掠过一阵欣喜,盖过了原来的凄怨,绿过了心中的一片枯地。
北静王远远地看着,消了前时的担惊,一丝欣慰浮上了心头,只要能看着黛玉无恙,梦里也安悠。
湘云扶着黛玉缓缓地走回来,北静王便避身于长廊,望着黛玉的背影,渐渐模糊不清,直到消逝在风中,才放心回了玉澜堂。
湘云指着前面的人影笑道:“林姐姐,那不是水涟和水漪么,你看他们做些什么?”
黛玉顺着她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面亭中桌旁,那两姐弟正摆弄些东西玩,黛玉笑对湘云道:“走,我们看看去。”
水涟正撇嘴生气着道:“母妃又刁难我们,让我们做什么风铃!她就是不想让我们闲着。”
水漪却不在意,只道:“那也好,反正我们也没事做,不过,风铃是用什么做的?”
水涟道:“碎玉,”又撇嘴道:“家里哪有什么碎玉,我就找到这块好玉,这样的玉好多,就是没有碎玉。”说着张开手掌,一块晶莹剔透的玉卧在她稚小的手心里。
水漪道:“这还不简单。”未等说完,白嫩的小手已伸向那块美玉,双手举着向地上砸去,清脆的一声声响,玉四分五裂,碎成一地的美丽。
“喏,这不就好了?”水漪还有些得意。
黛玉、湘云走近了看看二人无奈的表情和满地的碎玉,黛玉不解道:“你们在做什么?”
水涟苦着脸道:“母妃让我们做风铃,要用碎玉,我们没有,但现在有了。”水涟说到这里,脸上才微露笑意。
黛玉笑弯了腰,半晌才挂着笑道:“做风铃是要用碎玉,但不是这样的碎玉。”
两双黑亮的眼睛齐齐地直射向黛玉,齐声问道:“那用什么?”
黛玉笑道:“我那儿有玉珠子,用它做吧。不过要等片刻”说着对雪雁道:“雪雁你出府去寻点珠子和上好的线来。”雪雁会意,知会了王府的嬷嬷,由嬷嬷引着出了府。
雪雁走后,湘云问道:“王妃为什么要你们做这个?”
水涟头也不抬地道:“母妃说我们两个坐不住,在学堂里不安稳,总要下来走几圈,因此要我们两个练定力。我才不喜欢坐着不动呢,要我到园子里打几拳,踢几脚,那才过瘾。”
黛玉沉思着点头,未发一语。
不消半个时辰,雪雁匆匆赶回来,手里一个小绸缎包,包里碧绿的玉珠,圆润晶莹,上好银色丝线,还有一个小绢扇。水涟、水漪高兴地取了珠子,一颗颗串起来,黛玉、湘云也跟着做起来。
水涟、水漪虽然聪明,手法还是不灵活,有些地方串不通顺。黛玉与湘云便教她们技艺。
黛玉柔声道:“水涟、水漪,你们喜欢练练拳脚锻炼身体是好的,学问上也不要荒废了。明了事理,才能有远见卓识。你们看这做风铃,也不是简简单单的事,它自有它的道理,若不明白,白费功夫也做不成。胸中有丘壑,笔藏千万兵。”
水涟、水漪对黛玉佩服不已,绕着黛玉称她为神仙姐姐,水漪道:“神仙姐姐这样一说,我们明白了。其实我们是存心调皮的,老夫子教的东西,我们一个时辰就全掌握了,他还在絮絮叨叨个没完,我们又走不了,只好做些事情打发余下的时间。老夫子又只知道强调要认真学,大道理讲个没完没了,烦都烦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