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钏飘忽的声音道:“我是死了,死不能脱生,好容易今天有了机缘。”
宝钗狐疑不定道:“你找我来有什么未了之事吗?”
金钏无表情的声音道:“不,是你的死期到了,你我是同命,因你枉我名声,又一再害林姑娘,太后杖责也没记性,过错罪名记了一册,阎王索性划了你的生死薄,念在我并无大恶,只要你替我入井,解了你我因果,我即可得脱胎转世。”
宝钗心中一惊,脑中急转,心中有了主意,道:“我若能助你转世,也是一件好事。只是你的事,我是听袭人所说,那些话也是她告诉我的。想你出殡,还是穿我的衣裳,对于你,我是问心无愧。不过为了你能有好去处,我能帮还是要帮的。只是我还有件事要办,办好事,我就和你走。”
金钏拒绝道:“时辰有限,休得拖延,误了时辰误了我的正事。”远远地伸出手,宝钗只觉有力牵着她,身不由已随她走。
宝钗皱眉道:“你总该让我和家人、朋友告别,我这样不告而别,他们心里如何好受?”
金钏犹豫道:“真是麻烦,给你半个时辰,速速回来。”
宝钗出房门,进了侧首房,推推床上女子,袭人揉揉眼坐起来,睡意正浓。
袭人自那日大笑开始,历经三天,今日好容易止了笑,两腮酸痛,双目肿赤,睡在床上。
宝钗微笑道:“我今儿乏了,你去服侍宝玉吧。”
袭人以为自己听错,傻傻地望着宝钗,宝钗又把原话复述一遍,袭人不解,宝玉成亲后,从不让她进房。
宝钗按着太阳穴道:“刚刚服侍宝玉读书,方要睡下,我身上不舒服,你去吧。”
袭人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喜不自胜,坐在床上未动。
宝钗推她道:“还不快去,慢着,你这样出去怎么行,穿了我的衣服吧。”
宝钗脱下身外衣,取了件袭人外衣穿在身上,亲热展衣为袭人穿好,笑着推袭人出屋。
袭人半推半就,欲拒还迎,出了房门,回首推让着宝钗。一脚跨出门,陡见门外冷冷一张脸,凉风吹在身上,她睡意全消,细看却是金钏,早已化灰化烟的人,心惊狂跳。
金钏冷冷道:“宝姑娘呢?咦,你穿了她的衣裳,是她找你做替死鬼,也好,管她是谁,有一人就行。”
袭人脸色煞白,心中明白。心寒似冰,颤着声音对金钏道:“好妹妹,为你的事我哭了几场,我真是舍不得你。你有什么心事,只管吩咐我,我能办到的,一定去办。”
金钏叹口气道:“你也知道,我不明不白地被撵出来,我不甘心,以死明志,最可恨的是死后也没落得好名声。”
袭人长舒口气道:“这不怪二爷,全是太太和薛姨娘的事,我与你去找薛姨娘为你正名,莫急。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你才能解脱?”
金钏幽幽道:“你去找她来吧,我要当面问她,太太那里我会去找她的,还是先了了这里再说。”
袭人点点头:“你等着。我会给你个公道。”
袭人急回身进房,对宝钗笑道:“薛姨娘,我想了想,还是你来服侍二爷,我粗手笨脚的,不如薛姨娘精心。况且二爷现在极信任你,恐他心里只惦记你。”
宝钗笑着咂嘴摇头摆手道:“从前都是你服侍宝玉的,太太信任你,我也信任你,你便去吧,全当帮我了,我真的有些累,我也是为了你对宝玉的心意,这也是对你的优待了。”
袭人一福道:“多谢薛姨娘了,你这样顾着我。”
二人来回推让,金钏不耐,飘然入室,冷冷道:“你们这样和睦,让我带谁走呢?弄得似乎我不近人情。”
宝钗、袭人齐道:“还是我去吧。”齐刷刷身子退后一步,钗、袭二人对视,宝钗又退一步。
金钏略挑眉道:“都走吧。”
扬手推二人出来,来到院中废井处。
金钏想想道:“就不去我藏身的那口井了,这里也可以。你们谁先下?还是一齐下”
钗、袭二人面面相觑,身子不前。却见宝钗缓缓抬起手,推在袭人身上,袭人大睁双眼,身子向下倒去。
宝钗转过头,对金钏颤巍巍含笑道:“她已经替你死了,你的愿也了了,我可以回去了吧?”
金钏一阵冷笑,只见袭人在身子落入井里的瞬间,伸手死拽宝钗衣襟,宝钗一头栽下,随袭人落入井里。
金钏摘下面具,雪、水、璟三人无声离开。
第二日,有清晨出夜的下人听到宝钗、袭人的呼救声,喊来府中男仆救她二人上来。
她二人如何在枯井里面对面一宿,只有她二人心里明镜一般。冷惧交加,井中潮湿,又有蚁虫,出来后,二人面起红斑,四肢疼痛,久治不愈。
倒是宝钗沉着冷静,遇事不乱,对人言说,夜里出来,见袭人犯糊涂失足落入井中,自己救她,也落入其中。只是宝钗心中回味金钏句句言语,倒是有些怕了。
鸳鸯、玉钏等人说与紫娟二人落井之事,她们虽不知真实情形如何,也开心不已,原来她们报应不爽。紫娟讲与湘云、黛玉听,湘云拍后称快道:“爱哥哥可是不寂寞,房中有这一对活宝,日后有得乐子瞧。”
黛玉微微一笑,稍起些兴灾乐祸的快慰之心。
雪雁暗笑不语。原来那日,自己见姑娘被袭人、宝钗气的犯病,心恨难平,知门外必又有人痛心眺望了。趁语蓉禀告之际,随其身后而至,与水溶、璟庭定了一计,她见过金钏,又熟知金钏之事,便由她来扮作金钏,惩戒钗、袭二人,不料见了一场好戏。
到了约定的时刻,听到只有她听得懂的鸟鸣声,雪雁便走出去,果见水溶、璟庭伸手递过一张薄薄面皮,雪雁接过戴在脸上,三人飞身出园,悄悄进了宝玉新院。
稍一辩认方向,进了西侧房,房中女子正睡得酣然。雪、水、璟三人入内,雪雁立在床前,伸手轻轻点醒宝钗,宝钗睁开眼,璟庭一双龙目入眼,迷乱了宝钗的意识,她只觉一阵朦胧,缓缓披衣起身。雪雁移身到宝钗眼前,化身金钏,将宝钗、袭人堕入井中,算是对她们的无理行为的报复,因想起璟庭的话,便只把她们置于枯井中,若不然,就算她们死了也不解心头之恨。
想起昨夜的情形,宝钗终于伸出了黑手,将自己的淑女贤德形象亲手打破,雪雁嗤之以鼻,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宝钗的真面目虽暴露,却可惜那只是晚上,没有人观赏这场好戏,没有人看到薛姨娘的仁义之举,心下暗叹,贾府的人,还会继续迷茫在宝钗、袭人的假贤德中么?不论如何,都与自己无关。看着姑娘不再受她们的气,便觉心下畅快。
黛玉静静听了钗、袭遭遇,见屋内无外人,轻声对雪雁道:“你又去找王爷,已经和你说过,我们尽量不要把王爷牵扯进来。”
雪雁也低声道:“老太太也说过,姑娘将来可以回北静王府。再说老爷也交待过,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只管去北府。这么多年来,我们从未打扰过北府,我也只是上次姑娘病时去过,况且我不去,王爷和云上公子就会放过她们吗?”
蓦地眼前闪过那人,他玉面含笑,双目深情,无视她的冷言与不屑,一点点给她安慰与关怀,黛玉莫名心头一阵悸动,怎么他竟不知不觉间走入她的心中?难道她忘了自己的痛,竟将柔情深种?心头一片迷茫。
雪雁又道:“听说太太请了大夫来看,大夫道外伤没什么紧要的,脸上红斑要些时日才能好,不过要落下淡疤。倒是薛姨娘,本有热毒,又受了内伤,恐不长寿。奇怪的是太太哼道,薛姨娘有什么伤,她伤得才重。”
语蓉道:“这其中自有缘故。是那日宫中受杖刑时,云上公子用了离间计,暗中在杖刑时做了手脚,让王夫人看起来伤势很重,其实是皮肉伤,养养就没事了。而薛姨娘看似无伤,好人一个,其实内脏受损,伤得才不轻。一般人看不出来而已。而王夫人一心以为薛氏只求自保,弃她不顾。”
雪雁恍然道“原来如此,怪道太太如今看薛姨娘的目光怪怪的。这以后更有得热闹看了。云公子真是有心人,一再替姑娘出气。”斜眼看黛玉,黛玉正凝神听,见雪雁看她,别过脸去,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不提钗、袭二人“修身养性”,“驰骋”贾府。
却说黛玉的心理渐渐对璟庭起了变化,璟庭似刻意的引起她的注意,一点一滴渗入到她的生活中,她心中对他不再排斥,再见他时,不再冷冷相对,对他和水溶有说有笑起来,璟庭心中偷乐。
一日,晚霞红透,黛玉躺在秋千上,昏昏然睡去,只觉身子到了一处所在。只见殿宇巍峨,云雾缭绕,圣莲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