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睁大眼睛问道:“是不是说她成亲前为宝玉午睡驱蚊,绣鸳鸯呀?嗯,还真是一幅贤妻图呢。都怪我,当时拉着林姐姐走了,不过我们没出声,可没打扰人家呀。”
宝钗不由脸红,一一想起:露着雪白臂膀的红麝串,情急送药,害宝玉不及穿衣,无视怡红院中全都沉入午睡,而直入宝玉午睡床旁绣鸳鸯。埋怨湘云怎么开始替黛玉说话,湘云原是被她掌在手中,最尊重她这个姐姐的。
黛玉、湘云一个屋内,一个屋外掩嘴暗笑。
如何大观园中的贤人举止都很暧昧呢,袭人视失贞为不越礼,宝钗追着宝玉的脚步,总是处于尴尬境地。(若说晴为黛影,袭为钗副,以晴雯冤死来论黛玉早逝,那么以袭再嫁来论宝钗,是不是宝钗是改嫁惨死的结局呢!)黛玉、湘云有些不解。
王夫人更不解,宝钗则胀红了脸,心里打鼓,怕贾母抖出前情,见贾母并不说下去,她即装作若无其事,与已无关的样子。
王夫人一向“天真烂漫”,容易轻信,她才信了袭人之语,更信宝钗之语。但因其受宝钗所累,受到杖责,又受薛蟠所累,钱财损失,宝钗的嫁妆也贴补不了贾家,反让贾家贴进去不少,薛家的生意再好,白花花的银子也入不了贾家,王夫人心里起了悔意更重。
如今宝玉除了读书之事,一副唯宝钗是命的样子,眼里没她这作娘的位子,完全不似出嫁前与宝玉人前守礼的样子。老太太此番言语,又想起袭人害她丢了颜面,不由她不猜想宝钗其中有事,又想起宝钗前些日子犯花痴,不由起疑,宝钗成亲前是不是也有什么不良举动。
贾母用拐点湘云笑嗔道:“姑娘家胡说什么,快和你林姐姐回院去。”
王夫人担心湘云再说出什么丢脸的事来,宝钗真恨不得撕烂湘云这张嘴,一老一少贾氏夫人盯着她二人。
宝玉缓回神来,听到宝钗与黛玉、湘云的对话,方知真正天真的人是他,气不打一处来,挣扎着坐起,牵动了伤口,痛得冒汗,低低的声音说道:“宝姐姐,我成全你,我求娘娘赐休书于你,还你自由。免得你委屈。”
薛姨妈扑过来道:“我的儿啊,你可别犯糊涂,我女儿可是德貌俱佳,你休了她,让她今后如何做人?”
王夫人心中一楞,她外甥女儿被休回,她面子上也是难堪的事。摆手道:“他们小夫妻吵闹,过不了多大功夫就没事了,你还把宝玉的气话当真,况且我不发话,谁能休了她。”瞪一眼偷笑的黛玉与湘云。
黛玉、湘云懒得再呆下去,笑着跑开。
宝玉两次挨打,第一次是为与戏子结交,他并不以为错,挨打了也情愿;这次是因为薛蟠生事,他借挨打宣泄心事成空的悲痛,他的泪一直流在心里,今儿才得以痛快哭出来。
宝玉挨打,有一人深受震撼,躲在远处的贾环一溜烟跑回赵姨娘房中,关上门,背靠着门喘气,心有余悸。凤凰宝玉两次被痛打,他有什么理由有殊荣?他在外那些事,他父亲能原谅他?
这边宝玉挣扎着起身,宝玉捂着腰紧锁着眉,踉踉跄跄地推开门走了出去。宝钗赶忙追过去扶着,王夫人紧跟着,抹着眼泪。
宝玉新房
宝玉径直走入宝钗房中,此时宝钗已经心灰,方才的怨气还郁结在心,她为他和贾府“付出“那么多,只得到他“休书”二字,再到她房里来,又算什么?他既无心与她长相厢守,又何必做出恩爱的样子?
原本成亲前她在贾府一向以主人的姿态,处处争上风,几乎忘记客居身份,她可以在元妃省亲时指教宝玉,她可以在老太太面前指责宝玉,令宝玉面红耳赤下不了台,可以在贾府里代王熙凤管家,监督李纨与探春……她一直以为她才是宝二奶奶。唯有那一次宝玉床旁,宝玉在梦中喊骂,说:“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金玉姻缘’?我偏说‘木石姻缘’!”,才惊醒了她的梦,她才真正收敛自己的脚步,不再以才示众,不在紧跟宝玉身后,转而加紧以妇德来标榜自己。
做为姨娘嫁过来,她真不甘心,她要人们认可她比正室有能力,她要人们忘记她的姨娘身份,因而这些日子以来,她拼着表现自己,以主人自居。今天老爷的话,宝玉的一掌,她才清醒:虽然老太太给足了她妈妈面子,贾政给足了她面子,她其实与赵姨娘没什么分别,都是姨娘的身份,是上不了厅堂的,不同的是,她是皇商家小姐,她终于理解,为什么赵姨娘总是撒波撒混,那是她在为她自己争得贾府一席之地。
如今要在贾府得到梦想的一切,唯有忍耐、低调,重塑贤德、端庄的形象。宝玉的心,看来她是得不到,唯今要做的是守住她在府中的地位,不能失了王夫人的心,最上乘之策是能有宝玉的子嗣,想到此,她心里犯愁。
想及此,宝钗皱眉道:“不如到麝月、袭人那里,她们二人照顾宝玉时间长,熟悉宝玉的习惯。”
宝玉身子倚在宝钗身上,余光看着王夫人阴沉的脸,强笑道:“你放心我去她们那里吗?我就在你这儿了,谁能比你细心。”
宝钗心中尤气,冷笑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只管去她们那里就是,她们照顾得好不好,与我有什么关系?”
王夫人脸略沉道:“宝玉已经服软,你就给他个面子,再说你也该消气了。”
宝钗想想也不能太僵,堆笑对王夫人道:“是媳妇不好,让婆婆操心。媳妇理当尽心服侍宝玉。”
王夫人道:“正应如此。”才略宽了心。
宝钗小心服侍宝玉坐下,宝玉一下子蹦起来,疼得呲牙咧嘴,连叫:“坐不得,坐不得!”
宝钗一惊,在心底怪自己做错了事。
王夫人怪她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他伤在那里,坐下生痛,只能趴着。前几****自己也有过经历,怎么竟忘记了。”
宝钗垂眉不语。
安顿好宝玉,王夫人方放心出房。
王夫人走远了,宝玉张口唤道:“如儿,打点水来,还没有有金创药了?”
宝钗面色一沉,宝玉静静体贴道:“这些事还是让下人来做吧,别累到你。”
如儿一手端了温水盆,一手拿着金创药,盆边搭着毛巾,小心翼翼地走过来。后面跟着袭人,一脸焦急不安。三步两步跨进门来。
宝钗皱着眉连道:“小心着点儿”忙接了水盆,放在椅子上。
袭人急走过来,坐在床上,取了毛巾,浸在盆里。又忙着喊宝玉脱裤子看伤势。她有经验。
宝玉推开她的手,摆手道:“你们去休息吧,有如儿服侍着我就够了。”
袭人心上不快,却不敢向从前那样恃宠生娇。
宝钗拉了袭人起身,嘱咐了如儿几句,要她小心服侍,手要轻点儿,如儿一一应了,宝钗说罢极不情愿的转身,心中忐忑地走了出去。
动作轻柔,敷上药,如儿道:“二爷何苦?以后少去那些地方吧。”
宝玉裂嘴道:“你以为我喜欢去。”
对着如儿,宝玉心情轻松,不自觉说出实话。
如儿道:“你不愿对着她们,不如到书房读书也好,找自己喜欢的读些。”心里叹息,贾府的宝玉与当年的他是如此相似,一味混在姐姐妹妹中,他后来忽然转了性,用心读书起来。他若一味这样下去,和纨绔子弟有什么区别?暗自摇头。
宝玉叹了口气,心里有话,看着如儿,欲说还休。
如儿见了道:“你是怕林姑娘为你伤心吧,抽空我过去看看,让她放心。”
宝玉点头,侧身躺下,想着如儿真是善解人意。
忙过宝玉的事,看着宝玉安然睡下,如儿便收拾了东西匆匆去了潇湘馆。
天色已晚,小径上有着斑驳的树影,一路上想着宝玉急切的眼神,如儿暗叹道:“明明彼此相知相惜,却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潇湘馆
今日一早的好心情,被宝钗之言搅起满天阴云,至晚间,心中尤气愤不平。不过能亲眼看见宝玉动手打宝钗,真是近一月来从未有过的畅快。想起当年宝玉被宝钗斥责唯有脸红的份,黛玉一时得意,不免有些失态。
与湘云击打着边钟,黛玉心中愧疚自己兴灾乐祸的心理,一声淡淡的叹息逸出唇,为二宝的婚姻惋惜,宝钗与宝玉这样的姻缘是对还是错?如果自己处在宝钗的位置,该何去何从?是要这亲事带来的荣耀光环,还是要一世的两情相守?
渐成曲调的乐声传出院子,也蛮悦耳。
院子里无声地落下两个人,黛、云二人停下手里的动作,湘云笑道:“哪一天要是见不到二位,才是意外。”
璟庭、水溶面露微笑,走近前来。水溶还是一袭白衣,璟庭一身淡蓝,黛、云二人万福一礼,水溶便虚扶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