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儿话音落下,室内无声,还是紫娟出声道:“难为宝二爷了,我不再怨她负姑娘了。”
黛玉站在窗口,看着清冷的月光,轻轻叹道:“我知道,他含着满腔的苦说不出。”转身对如儿道:“你回去时只和他说我知道了。你的心意我也明白。”心中有疑,如儿行止见识,不同于小家女子,她的举手投足,从容自然,有一种出自名门大家的风韵。
语蓉道:“知道了又怎么样,难不成还要姑娘嫁给他吗?”不屑看到宝玉一副无担当的样子。
如儿道:“语蓉姑娘误会了,我只是想让林姑娘知道,二爷并不是薄情负心之人。心里不要怨恨二爷就是了。”
黛玉回身道:“二表兄的心意和我一样,只当是自家兄妹。”自叹命中与宝玉无缘吧,曾经老太太眼中那份喜悦,乐见其成地盼着她与宝玉成就姻缘,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只愿将来宝玉娶一个他真心喜欢的女子,他能呵护着她,相守到老。
如儿道:“姑娘不知,在我们家乡金陵城内,有两户人家是深知故交,两家儿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家大人便为二人定下亲事,约好等公子十八岁,小姐十六岁时成亲。后来那小姐全家迁到外省,没了消息,等那公子到了十八岁,他父亲只好为他另寻了一门亲事,那公子虽不情愿,也不能违了父意。等到那小姐寻来时,一切已晚,那小姐恨那公子负心,投江自尽。那公子忘不了那小姐悲切的目光,含恨的责问,抛妻出走。”如今还能想起当年那远房表姐如何痛不欲生,家人在江边只拾到她的一只绣花鞋。
紫娟叹道:“也是两个苦命人。你是怕我们姑娘想不开吗?不是我瞧不起二爷,为他这种愚孝、没担当的人愁眉不展,实是不值得。”
如儿道:“也不能全怪二爷,他是被家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平时只有别人护着他的份。”
“二爷还有句话要我带给姑娘,姑娘自己多留心,薛姨娘送过来的东西要留心些。”
紫娟心里一惊,问道:“她已嫁了宝二爷,还不放过我们姑娘?”
如儿摆手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二爷只这么说的。”
黛玉道:“我知道了。”
紫娟取了几百钱,交到如儿手里,如儿谢了,心里不免一悲,面上闪过悲凄,出门回去。
贾母院
如儿出来,左右看看,四下无人,走入贾母房,给贾母见礼,低低讲述近日之事。
贾母点头道:“宝玉房里的事你多留心些,那些人没一个称我心的。你也顾着点自己,我只可惜晴雯那孩子,论模样、论手艺都是上乘的,生生被她们害了。造孽呀。”
如儿心里感激,轻声道:“老太太放心,我会加小心的。如儿要谢老太太收留我,给我个容身之地,老太太的恩情,如儿记在心里了。如儿只有尽心做事,以报老太太。”
贾母道:“你也不用挂记着什么恩不恩的。”
停了停,老太太又道:“以你看来,玉儿对宝玉是没了那份心了?”
如儿道:“二爷还想着林姑娘,林姑娘的心似已淡了。”
贾母不语,心上难过,有些伤感,有些不知所措,宝玉未来如何?
如儿道:“老太太,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贾母望她道:“你说吧。”
如儿道:“您深谋远虑,见多识广,二爷与姑娘之事,您该往远处想想,他二人不成姻缘,对林姑娘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贾母点头道:“嗯。”道理她懂,只是那两人都是她心头肉,她一时无法想开,总觉惋惜。
唯叹一声,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像她这种钟鼎之家,锦衣玉食,也难如意!
贾母听了如儿讲述,有些无可奈何,看到璟庭对黛玉上心,心里起急,她还是想要自己外孙儿做宝玉正室,这固然有痛顾两个玉儿的心意,不免夹着私心,贾府状况令她心忧,她清楚,能救贾家的只有黛玉。
可黛玉无心,强求不得,只能顺其自然。
黛玉仍在潇湘馆写诗作画,那日北静王爷送来的一架钢琴,正趁了她心意,时常练习着弹些曲子,有时也画两笔。与宝玉的心事虚化,情已淡然,黛玉少了疑虑,心境开阔,加上眼界宽了,身体越来越好,更加风流袅娜,妩媚动人。
探春、惜春、湘云等人对那钢琴好奇,常来听黛玉弹琴,试弹两下。
宝钗是常客,也来坐坐,看看潇湘馆又添了什么。黛玉不便一味拒她于门外,嘱语蓉、语琴、若萱、若南四人看紧院落,太后、北静王府的东西又入册记载,她便也没什么拿头。宝钗惦记那只皇家手镯,总也到不了手,唯记在心里。
语蓉、语琴、若萱、若南四人早已把贾府情势摸透,四人也是经历过风浪的,看人能看到对方的心里,对个人的禀性都了然于心。
这府中,只有贾母、宝玉、王熙凤对黛玉是真心体贴的,探春、惜春、湘云姐妹几人常来常往,李纨是不远不近之情,贾政、贾赦、贾珍等人只顾着外边的事,内眷的事并不过问,王夫人对黛玉冷漠,宝钗则是热情过度,眼神闪烁着,说话前思量片刻,还要加上动作配合,夸张表演,一言一语都如刀一样。
而黛玉对善待她的人待之以诚,对算计她的人也不相让,予以反击,但并不失了晚辈之礼,姑嫂之礼。
语蓉、语琴、若萱、若南四人与黛玉相处下来,渐渐感到黛玉的与众不同,大凡千金小姐,虽然面上和气,但主仆名份分得清楚,平时做些针线打发时光,而黛玉满室书香,抚琴作画,吟诗对奕上心,针线则是懒得动手,偶而做一两样,却是无人能比得上。大概因为晚间睡得不稳,一般早上晚起。外表柔柔弱弱,内心纯正,对真心待她的人,真诚一片,与下人情如姐妹,而对漠视她的人,她又一副冷傲的气势。
正所谓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志,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肌,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
四人真心认可了黛玉,又为黛玉担忧,便有意无意地对黛玉说一些人心叵测,多加防范的话。黛玉认真听了。
这日,夜阑人静,黛玉全身心弹着钢琴,玉指纤纤,轻敲在黑白键上,正是依宸送她琴谱中的曲子,她沉浸在那片悠扬空灵的乐声中。心也宁静,尽去了满地繁华,褪离了名利熏浊,忘却了种种心酸,独自徜徉在纤尘边缘,轻舞飞扬。
璟庭轻身走到她身旁,她尤未觉,璟庭静静看着她,那份捧心西子态,宛转蛾眉,静若清莲,娇柔婉约,真想拥在怀里,捧在心上,呵护她一生,不忍她受到一丝的愁烦。他伸出的手,又缩回来,他知道黛玉是洁身自爱的人,他的任何心急、鲁莽,都会被她视为不尊重而生退缩。
璟庭索性走到那架蝶形筝前,坐下来,细听黛玉的琴声,十指落下,清脆的声音从指尖流出,和她和鸣起来。
流水般的的乐声,仿若天籁,响在空中,是她的心与他的心交融在一起。
黛玉的心头澄清,一阵暖意。是璟庭在身侧,顿不觉寂寞。随他曼妙在悦耳琴音中,心里有一种陌生却幸福的感觉。
曲毕,黛玉起身,迎向他。
璟庭走来,低头凝视她,看见她如水明眸中他自己的身影,而他知道,在他的心中、瞳仁中都是她的身影,只是不知,黛玉心中,他有多重。
黛玉忙低下头,一脸绯红,扭过头道:“神出鬼没。”
璟庭笑道:“不是我神出鬼没,是你练琴太用心了。”若黛玉能沉浸在悠扬的琴声中,把她的重重心事抛在脑后,能露出真正舒心的笑容,亦是他所想、所盼,想听她轻灵的笑声。
见黛玉不语,转眸道:“都练好了?”
黛玉轻点下头,不敢抬头,以免让他看到她羞红的脸……
时光悄悄流走,已不早,黛玉该歇息了,璟庭顾着黛玉身体,从不滞留太晚。
终于还是要说出来,璟庭唇微张,含在口里的话流露出来,“玉儿,我要离开几天。”难舍难分的心思涌了上来,本不想来道别,怕看见黛玉的神情后又不舍得离开,又怕黛玉怪自己不辞而别。
而玉儿二字出唇,十分自然,不知什么时候,他开始称她为玉儿,而黛玉也不觉有异。
黛玉抬起头,急道:“去哪里?多长时间?”急切的语气,泄露心事。
璟庭看着黛玉清澈的双眸染上急切,话语中分明是留恋与焦虑,心里有些踌躇,也有些暗喜,原来她也有在乎他。
璟庭道:“十来日就回来,你不用惦记。”命定的缘分,无论他身在何处,他的心在她身上。
黛玉嗔道:“谁惦记你,你回不回来,我才不在乎。”转身不理他,不让他看到她眼中、脸上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