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走了出去,一脸苍白僵硬,迎面一人犹豫着走来,正是王夫人,心下是一惊,面上自若,堆起一惯的笑脸道:“婆婆,您先来一步,我也是来看看颦儿。”
她来这里做什么?
王夫人僵硬的点了一下头,脚步不停。
她,薛宝钗,来潇湘馆做什么?心下疑惑,擦肩而过。换上亲热的笑容,庆幸无人拦她,宝钗直入黛玉内室。
黛玉气定神闲,听到二人院中对话,对身旁紫娟道:“绝了太太,又来一个。”
语蓉欲拦,紫娟正清理着书案,头也不回道:“语蓉姑娘让她进来也好,姑娘回绝她,让她死心,免得以后总来烦姑娘。”
黛玉也不出声,任她们作主,自己摆弄着手里璟庭送她的玩物,无视进门的宝钗。
宝钗笑出声道:“颦儿这么大了,还玩这些东西?”
黛玉方才抬头,迎面宝钗金相富质,淑质端方,叹一声若不是已知她为人,她真的是可亲可敬,让人愿意亲近。
黛玉放下手中物道:“不过是消遣解闷罢了。”
宝钗冷笑道:“若有空还是多做做针钱才好,如今家里也难,能自己做些就自己做些,也算帮了咱家。”
黛玉道:“我倒不知道你是哪门子长辈,到这儿来教训我了,太太还没发话呢。”转身不理她。
宝钗这才惊觉,怎么自己又端起来,总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暗扫一眼语蓉几人,迎上几双冷冷的目光。
宝钗顿了片刻,想明白状况,忙笑道:“我这是为你好。你扪心想想,将来你出嫁,婆家也是要看你针钱功夫的。”
黛玉冷冷道:“不劳你惦记。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的事吧。”
宝钗趁机道:“也是,嫂子要操心的事正多着呢。这不有事求你,你也知道我哥哥有几个店铺子买卖,经营得颇有声色,我哥哥在这城里也是有头脸的人。今儿听刘姥姥讲了城里那几家商号,是现今正盛的,和我们家齐名。我便想着和他们接触些,多些交往,日后我们两家生意来往,他们必不亏的,我们也多些进项,将来对贾府也有利。若果真如此,也是你的功德。”
黛玉不提丝毫兴趣道:“你家的事做就是了,与我有什么相干?我又不懂做生意。”
宝钗轻声道:“颦儿识得王爷、皇上,只要你和他们透透口风,他们发句话,我哥哥就可以和他们交往上。”
黛玉白她道:“你也识得不少王妃,请她们出头说一声,岂不省事?何必来求我。”
宝钗笑道:“她们哪有颦儿的关系近?”
相较起来,我和你,我和王妃,你和王爷、皇上,孰近孰远?
黛玉正色道:“嫂子还是请回吧,论起远近,还是你的元妃娘娘近,我可是远着呢。你的元妃娘娘发句话,才是金口玉言。无论如何,我是帮不了你。”
宝钗不由眼含愧疚道:“颦儿,你还是怨我嫁进贾府,抢了宝玉!”
黛玉甩袖回身道:“谁稀罕你的宝玉,你出去,再不出去,语蓉请她出去。”
宝钗讪笑道:“颦儿还是那脾气,一言不顺心就恼了。嫂子走就是了。”
转身出门,出门之际,回首嘱道:“那本琴谱你一定要看,真的很难得的。别白费了我的心意。”
这么久了,怎么她竟还没有症兆?那三样东西碰在一处,早该发作了!她既不向着我,若她做了宝玉正室,我立身何在?若她嫁了高门,我心何甘,我哪里比不得她?宝钗心里嘀咕着,稳稳离去。
次日,黛玉换上了男装,系了发带,雪雁晾着衣裳,回头见了黛玉模样,笑道:“我们姑娘本飘逸若仙的,换上了男装更是英姿飒爽了。”
黛玉笑骂道:“死丫头,就知道说这些,前儿不是才看过我穿男装,怎么就没蹦出这些话来?”
雪雁道:“姑娘的病好了很多,自然不同了。平常我们都是有话就说的……”
黛玉笑道:“好啦好啦,谁不知道你们那些心思,我倒要出去了,若是晚了也是不好的。”
轻举步,上车辇,放下纱帘,一路直到卧香楼。
原来太后拒绝了皇上纳妃之意,皇上心情抑郁,心中不解太后因何不喜黛玉,元春之事,他也有些着恼,又兼朝中诸事压心,不由烦闷异常,便想着出来舒散心情。
皇上与北静王已等在雅阁内,黛玉移步入内。紫娟、雪雁守在室外,语蓉四人隐在暗处。
室内茶香缭绕,皇上与北静王两人俱是一袭白色长衫,腰横玉带,面色莹白,龙逸飞冷峻,不怒生威;水溶谦和尊贵。二人抬头,黛玉轻飘飘进来,水溶含笑让座,龙逸飞面上露出淡淡的暖色,黛玉与二人互相见了礼,入座坐下。
皇上淡淡笑道:“林公子别来无恙,还记得我吗?”
黛玉因早知他是当今圣上,不由暗笑,作揖笑道:“记得记得。”
皇上轻摇羽扇,满面笑容,黛玉见了他得意之态,更是在心底暗笑。
皇上微叹道:“上次得见公子,与公子志同道合,直想着能常见到公子,与公子谈诗论琴。欲取鸣琴弹,恨无知音赏。”
黛玉笑道:“有缘总能相聚。”
皇上含笑道:“林公子说的是,但愿我们以后还有缘相会。”
又爽朗的道。“便是再难相会,我也要天南地北地找到林公子。”
水溶凝神听着,静坐不语,心下想道:他坐拥天下,却难得真心人,身为九五之尊,也难事事如意。但愿他能给林姑娘欢笑,但愿林姑娘能与他知,做个红颜知已,解了他心中之苦。只是璟庭因何还未归来?如今她的眉头为他锁,我情愿留这份牵念在心底,永远在她身后守护。
黛玉心头一暖,双目灿然道:“林某不才,不值龙兄如此牵挂。”
水溶目光柔和道:“林公子不必过谦,水某与龙兄都把林公子视为朋友。我们不要讲这些虚礼,显得生分。”
黛玉轻颌首,转向皇上道:“龙兄,今儿这么清闲?”
水溶道:“他是偷空出来。”
皇上轻叹道:“许多事身不由已。”竟有一种寂寞无奈之态。
落入黛玉耳中,触动了黛玉心事,眉宇间化不开的忧郁,心中微痛,只道:“人生有许多不尽人意,但求问心无愧。”
水溶深知黛玉心事,心也一紧,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黛玉闻言,对水溶微微一笑,似道你放心,水溶方舒展心情。
皇上见黛玉似有悲戚之态道:“林公子有什么为难之事,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办到?”
黛玉摇头道:“不过是想起了过逝的父母,有些伤感罢了。”
皇上道:“公子有这样孝心,他们也会感到宽慰。”
皇上微摇羽扇,露出羽上黑色墨迹,黛玉本以诗为魂,视诗为生命,不禁好奇道:“龙公子扇上是何好诗?我可否一观?”
皇上淡然一笑,大方递扇,黛玉玉手接过,展开细看,心中一惊,扇上题道:“
问菊
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圃露庭霜何寂寞,雁归蛩病可相思?
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
心中暗怨宝玉糊涂,当初再三嘱咐他,闺阁戏作,不可外传。宝玉与北静王爷交往甚密,定是宝玉把诗稿送与王爷,王爷又给了皇上。
水溶瞧她神色不定,知黛玉生怨,也无可奈何。
黛玉白了他一眼,水溶以袖遮面,端杯饮茶。
皇上悠悠道:“公子定看出此诗出自女子。”
黛玉静了心神道:“龙兄怎么会喜欢女子诗词?”
水溶心中了然,放下茶杯道:“那是他心仪之人的诗句,他爱若生命。”
黛玉不由心中懊恼,何时自己入了皇上眼?看来太后一番话是有所指,不如绝了他的念头。
皇上长叹一声道:“只是心事难传,母命难违。”
想到宝玉亲事无法作主,夫妻貌合神离,黛玉有些同情皇上,想皇上万万人之上,后宫虽佳丽三千,也是他人作主,无他称心之人,心中恻然,原本就欲打消他的心思,便道:“既是难违母命,心事不传也罢。”
皇上微怒道:“原以为你非世俗尘念,怎么也这样迂腐?无情何必生斯世,无情何必守一生?”
水溶轻道:“多情终须累此生。”
见他动气,黛玉也恼道:“你又作不得主,既便有情又如何?只让花独憔悴。”
由宝玉及己身,一片伤心无处诉,黛玉心中恼意更甚。
这林黛玉本不似宝钗品质,宝钗一向人前沉稳大度,人后寻机陷害。而黛玉则一向不畏权贵,与朋友直言无忌,纵有口角,也不计在心上,过后仍真心相待。对别人更懒得曲意逢迎。
如今听皇上此问,便已动了气,质问道:“我且问你,母命你抗不得,父命你违不得,你能如何?你能带给那女子什么,你能护得了她吗?难道让她为你一生孤苦,守着无望的情,等着来世相聚?”语毕依然忿忿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