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臣想不到一份小小奏章竟然惹出泼天大事,想着女帝开明,纷纷出面求情。出乎意料,一向大度宽仁的女帝一听众人求情,雷霆震怒,更责骂严牧之胡言乱语混淆视听,令人将其架出廷前笞责,并说若有再敢以此言事,必严惩不贷。
还在高呼的严牧之被几个身强体壮的侍卫架了出去,除去官服,按在地上,内侍高高举起笞杖,“啪啪”几声震响,已是鲜血横飞。
萨云萝面沉似水,站在华盖金伞之下,冷眼看着阶下的杖责,不声不吭,唯有背在身后袍服下紧紧扣住的双手,泄露了她心中的情绪。
血色点点,落在青砖地上,笞杖落下听得诸臣心惊胆战。再三求情都不见陛下怒意稍缓,再这样打下去,严牧之一介书生,哪里经受得住?
有人想起来,如只是攻击新政,或许陛下还不会这般愤怒,偏偏严牧之这个笨瓜提到了小皇子和小公主,这不是自己找抽吗?女帝如何贤明,如何善意纳谏,可她也是一个母亲,天下那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不是用性命相护?更何况女帝?
平素陛下对臣工都是礼遇有加,可严牧之偏偏动了太岁土,所以,女帝今天是动了真怒,廷杖声声,那双桃花眼连瞥都不曾瞥一下,神情绝然令人心凉,女帝的怒意一目了然,但是这样下去……平时女帝最卖面子的孙思淳跪地施礼,大声说道:“陛下,朝事异议,大臣劝谏不算过错,即便所言不当,也应宽以待之。陛下仁君,此举恐使谏官畏言群臣缄口,请陛下斟酌。”
初蒙微微抬眉,只见女帝眼中掠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微波。众臣正替孙大人紧张,生怕一同受到连累,忽听殿前内侍高声禀道:“皇子殿下、公主殿下到!”
尽管没有正式加封,但女帝一子一女众所周知,称他们皇子公主似乎天经地义,也没有人觉这样的称呼有什么不妥,只是不知道两个只有两岁多点点的小家伙来到朝堂干什么。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女帝的怒气定会因他们的到来而有所缓和,想着,各人悬着的心不由稍稍放了下来。
两个小宝宝在几名女官的随侍下,沿着白石御道步入承天殿,走的颇有些吃力,却能做到目不斜视,端正行礼:“儿臣叩见母皇。”
众臣眼中,女帝冷肃的脸容果然有了微微缓和,声音也不似刚才那般硬冷:“皇儿来此何事?”
两个小家伙又磕头,看了看阶下,家宝奶声奶气说道:“儿臣读书,先生说刑不上大夫。听说今日母皇震怒,庭责大臣,儿臣不忍,请母皇宽恕。”
国宝偷眼看了看弟弟,两人对了下视线,突然小嘴一咧,带着哭音说道:“母皇,儿臣怕。”
女帝身子一僵,看了看两个小家伙,冷冷声问道:“是谁让你们来的?”
“儿臣在书房读书,没有谁让儿臣来。”家宝抿了抿唇,认真地答道。
大殿里一片寂静,众臣大气也不敢喘,就连孙思淳也有些紧张的看着女帝,不知女帝会有何反应。
女帝扫视了一眼众臣,又看了看一双儿女,沉思良久,半响,霍然拂袖,冷声说道:“也罢,今日暂且饶恕,严牧之死罪且免,活罪难饶,发配南部六郡大营,随军听令!”
众臣齐齐高呼“陛下圣明”,俯身施礼恭送女帝带着一丝愤然,携了小皇子和小公主离去,暗暗庆幸叹他们来的及时,对小皇子如此年幼就深明大义也十分佩服。
御书房内。
宋化丹看了眼面色不佳、毫无笑意的女帝,苦口婆心地劝说道:“陛下,陛下息怒!严牧之本就是这样的人,仗着有几分才学,自视清高,什么也不放在眼里,陛下何必和他一般见识?杖责完也就算了,依老臣看,就不要再发配充军了吧?”
“哼,议论皇子公主的出身,他好大的胆子!宋大人不必再说,朕意已决。”女帝挥挥手,宋化丹叹息着走了出去。
接下来,女帝不再说话,处理完政务,便传旨回飞霞殿休息。
正想过去陪丽妃用午膳,林墨兰走进来禀报道:“启禀陛下,大楚王后遣侍女来,请见陛下。”
大楚王后?这女子很是温柔静默,来了这许久,除去陪伴太妃,从来都不多事,而且那日见到两个宝宝,神情惊讶外,却什么话也没说,可见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有两次自己去丽妃那里,碰到她正陪着丽妃说话,见自己来便很有眼色地告辞。
她请见会是为了什么事?想了想,便带了轻红坐软轿到了凤仪殿。
一声通报,风波儿浅笑着迎了出来,二人走进大殿,在锦垫上坐下来。
殿内隐约的茶香,萨云萝看了看,原来风波儿正在品茶,不由笑道:“王后好雅兴。”
风波儿面上一红,低头轻声说道:“陛下乃一国之君,日理万机,所做者皆是民生国祚的大事,臣妾乃深宫女子,大把的时间无聊虚度,说来惭愧。”边说边执壶冲水,手势娴熟地将玉杯捧到萨云萝面前:“这是产自南地的寿眉,性清凉,健脾胃,夏日饮之可退热降火,请陛下品尝。”
萨云萝笑着谢了,见风波儿泡茶的手势极是娴熟,而且带着说不出的优雅,再细看,低垂的眉眼间,有着南地女子常见的温雅柔腻,不由出声问道:“不知王后是哪里人士?对茶如此熟知?”
风波儿轻抬眉眼,看了看萨云萝带笑的脸,方道:“臣妾乃南郡人氏,现在算是大兴了吧。”
哦,大兴夺了大魏的南部地区,其中亦包含南郡,难怪风波儿这样说。萨云萝点头,看不出故乡换了新朝,她心中是喜是忧,于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不知王后找朕为了何事?有什么是朕能替王后做的?请勿客气。”
风波儿笑着致谢,从衣袖中取出一方锦帕递给萨云萝:“请问陛下,可知此帕是由何处所得?”
一幅锦帕?萨云萝看了看风波儿,接在手上细细看了看,风波儿轻声提醒道:“这幅锦帕是昨日内府供来的。”
内府供来那就是从外面采购的,自己只说拿最好的供给客人,却不知内府从哪里买来,于是又看了两眼笑道:“内府从何处购得,朕要问过方知,请王后稍等。”
说完,叫了轻红传旨去问,转头取杯喝茶,一边笑问道:“王后喜欢此帕?”
风波儿拿了锦帕在手,说道:“陛下,这锦帕所用的材质,名为风影纱,陛下请到迎光处一观。”
萨云萝看了看她,原来这幅锦帕还有故事?于是随着风波儿起身,二人走到窗前,风波儿举起帕子,迎着光亮一照,萨云萝眨眨眼惊奇地“啊”了一声。
只见原本素白色的锦帕上竟出现了一幅清晰的江南山水图,青山叠翠,绿树笼烟,小桥流水,鸟儿鸣唱。
这神奇的一幕,看的萨云萝惊讶不已,不由拿过来又细细看了几眼,用眼神询问地看着风波儿,风波儿低低轻叹,伸手请萨云萝坐回原处,方说道:“陛下,臣妾不敢隐瞒,这风影纱便是臣妾家所出。”
萨云萝有些惊异地看了看风波儿,想不到内供无意中提供的一幅罗帕,竟然牵扯到这女子的身世,难怪她会为这个特地来找自己。
风波儿低头笑笑,拿罗帕在手,轻轻抚摸着,半响才缓缓说道:“陛下有所不知,臣妾本是风家独女,虽自幼生长闺中,因家族生意偶尔也不得不出头露面。日子若是一直这样,臣妾倒也心满意足,可是……”
“可是如何?”看她欲言又止,萨云萝有些不解的问道。
“可是两年前官府画影图形,寻找与画像上女子相貌相似的人,臣妾那日替家父送位来自北地的女客,走在半路突然围过来一群官府的差役,拿着画像一对比,二话不说,直接将臣妾送到了江州行宫。”风波儿叹口气,接着道:“臣妾后来才知他们之所以抓了臣妾,是因臣妾与画中的女子面容相似。”
萨云萝低头不语,那个画中人不就是自己?
“后来也慢慢知道,原来嫁为先王为后的大夏公主出逃,掌权者为欺瞒天下,故做此举。”风波儿又是一声低叹,淡淡说道:“后来大楚兵临,臣妾又被送到了大楚军营,九死一生,好歹苟活。再后来,大夏公主又从大楚皇宫逃遁,臣妾这个貌似者又派上了用场……”
风波儿面色、表情淡淡,说话也是颇随意的口气,却听得萨云萝心里有些惭愧,本是平坦幸福的人生,本与宫廷无任何关系的女子,却因自己的到来,经历变的这般一波三折。
“想必王后知道……那大夏公主,就是朕吧?”萨云萝桃花眼盯着手中的茶杯,低声问道。
风波儿点点头,低声应道:“自第一眼看到陛下,臣妾便明白,陛下应该就是公主,前日见了小公主和小王子,臣妾便更加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