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宁第一次见到楚越帝的时候,并不是在书房、偏殿或者牢狱,而是在花园。那天,他满后宫找风流,却在路过小花园时听得一阵低低的啜泣,好奇之下,便走了进去。那是一个身穿月牙白华服的少年,大约只有十三四岁,白嫩嫩的小脸像个面团子,眼睛哭得红红的,像只无害的小白兔。
后来才知道,原来他叫楚风,是楚越的少帝。但是生在楚越皇家,他注定只能一辈子做越氏父子的傀儡。他年纪虽小,但生在这个这个敏感的家族,自然感觉得到越凌熙和越御的不同——越凌熙比越御有野心得多。出于不甘,出于羞惭,出于害怕,他一个人躲到花园抱着竹子哭。眼泪斑斑落在竹子上,竹子成了湘妃竹。
“原来山羊胡说的谋士就是你啊!你后来帮皇帝了?要谋回政权吗?”小诺恍然大悟。
宣宁笑而不答。
小诺忽然跳起,却冷不防撞着了宣宁的下巴。一边龇牙咧嘴的嘶嘶痛叫,一边赶紧朝宣宁招手示意他靠近点:“快!我们快跑!千万不能回楚越皇宫!”
“你关心我?”宣宁没有回答,却大力的捉住了小诺的手,眼里满是欢喜。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赶紧回头!我们离开!走得越远越好!”小诺拍开他的手急道。
宣宁大笑,一把用力搂过小诺:“我们现在就在回家,回苍穹的路上!”
“你——”小诺顿了顿,随即一拳头砸去,“吓死我了!”
“那至少说明你是关心我的嘛!”宣宁捉住粉拳,死皮赖脸。迅速在小诺脸颊偷了个香,得意的看着嫩脸变红,他笑着继续说,以达到转移注意的目的:“帮助楚越少帝,一方面取得官方力量方便寻你,一方面挑起楚越内乱。相信不久之后,楚越必将大乱,即使胜者为王,也一定会元气大伤,只能在苍穹的虎视眈眈下苟延残喘。”
“必将大乱?”小诺诧异。
宣宁冷笑:“我用了皇宫内牌大摇大摆的进了越府,然后在婚礼上劫走你。盼了许久的儿媳被劫,越御定然不甘,怒火攻心自然会立即去找少帝楚风算账。楚风一直想找时机除掉越家父子,现在我给他创造了这么好一个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单枪匹马进宫的越御,一定会被禁卫军围杀。那么,本就有意弑帝的越凌熙,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自然是要加在一起算的。皇宫内的禁卫军是隶属于少帝的,越凌熙自然要去边关调集军队,血洗皇城。楚越的政局,即将动荡。”
“好狠。”缩在宣宁怀里,小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楚越国君臣几百年一直维持的微妙平衡就被这个男人随便几个简单的小动作给打破了。他什么都没做,却什么都做了。现在,楚越已经君臣誓死敌对了吧?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狠毒。”宣宁捧起小诺的脸,“但如果你是敌人,那我一定对自己狠毒一点。不过,我永远不会让这种情况出现。”
“恩。”小诺伸手环住他的脖子。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打心底的相信他,相信他说到做到。
“小诺,回到苍穹报了仇,我们找处地方隐居可好?然后找一处世外桃源定居,种一点花草,养一群鸡鸭,再生上两三个小萝卜头……”
“好啊。”
“小诺诺我又回来了”一堵红唇从天而降,啪的正中小诺的红唇!
世界就这么停止了。
小诺和风流保持着嘴贴嘴的姿势,全身僵硬。只不过一个是尴尬的,一个是激动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小诺的无限高音顿时从四面八方阵阵传来,惊得飞禽走兽四处奔散,树林草木无风自动,天地日月暗淡无光,两个美男大惊失色。
好一会,世界才平静下来,荼毒众生的“音波海啸”终于停止了,只不过方圆百里之内一片空荡荡的沉寂,可见刚才的爆发力之强。
“风、流!”下一刻,宣宁黑色的脸无限放大,恶魔一般牙齿磨得咯咯响。
然后可怜的风流再次被无情的踹飞。
刚吼完的小诺有些脱力,只觉眼一花,就落入了熟悉的怀抱,随即两瓣温热的唇便贴了上来。宣宁很霸道,像要扫去风流留下的所有味道似的,大力撬开小诺的牙关,用他的甘甜将小诺的贝齿一颗颗扫了个遍,末了还挑逗性的在她舌根处用力一抵,惊起小诺一声呜咽的惊呼。
不过总有人就是见不得美好的事。这不,小诺才刚从晕眩中适应过来,还没来得及享受这梦样的热吻呢,就被马车外惊天动地的嚎叫打破了所有兴致。像邻家大叔的倔头毛驴,摇着脑袋甩着尾巴恩昂恩昂叫个不停。
推开宣宁,小诺喘着气用眼神示意外边。
宣宁的眉头狠狠跳了一下,然后飞快的跳下马车,冲进嚎叫声传出的小树林。时值初秋,绿叶未落,葱葱郁郁的小树林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一阵乒乒乓乓后等宣宁再出来时他的手上倒多拖了两个人。
一个是鼻青眼肿的风流,另一个……小诺好奇的打量过去。是个须发皆白的老爷爷,看不出到底是六十岁还是八十岁,一身麻布衣服脏得很,破破烂烂,腰上别了个大酒葫芦。一头银发蓬蓬松松,像是几百年没洗过了,白眉毛,酒糟鼻,眼睛微阖,一副醉意熏熏的样子,不时还打个酒嗝。此刻他任宣宁单手拖着前行,全身像烂泥一般瘫在地上。
把俩人往地上重重一丢,宣宁的口气坏得很:“是谁叫的?”
俩人根本一个德行,鸟都不鸟黑着脸的宣宁,风流一个劲的摸着自己肿如香肠的嘴唇傻笑;老头则抱着他的酒葫芦当小情人一般的抚摸,不时吧唧亲上一口。
“我!我!我……啊!”老头子连说三个我,后面的话全被宣宁一拳头砸回了嘴里。
宣宁收回拳头,痛得皱了皱眉,然后一瞧手背,赫然镶嵌了个黄金大板牙!靠,这老头的牙也忒不牢固了吧?
见宣宁恨恨的拔出手背上的牙齿摔在地上,老头委委屈屈的:“我,我没叫!你,你连人家的牙齿都……呜呜呜呜……这让人家还怎么见小翠呀!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啦!”
最后两句话让小诺和宣宁都愣了一下,随即看往风流。然而风流还兀自摸着嘴巴发呆呢,哪理会这两人呀。两人只好又把目光调回老头身上,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
“莫非您老就是传说中轰动武林,惊动万教,万绿丛中一点红,一枝梨花压海棠的……”
“对!就是我!正义的使者,武林的希望,侠女的偶像,爱情的勇士!哈哈哈哈哈”老头咻的跳起来接过小诺的话茬,劲头十足。还相应的摆出革命热血青年的奋进姿势,迎向朝阳的手正好拿着那个酒葫芦,非常滴,和谐。
“一枝梨花压海棠的乌托邦帮主!”小诺继续道。
“哟,小丫头,什么事乌托邦?”老头还挺不耻下问的,拉着小诺的袖子不停的追问。
“就是你这样的。”小诺恨认真的解释。
“我这样的是怎样的?”
“就是乌托邦那样的。”
“乌托邦那样的是怎样的?”
“就是你这样的。”
“……”
一路上小诺和老头就不停的重复这机械的对答。什么叫对答如流,什么叫口若悬河,说的就是小诺这样伟大的天才啊。
“敢问前辈可是赤草道长?”宣宁终于寻得老头口渴灌酒的空挡,拱手问道。
“吃草?我又不是牛!”老头马上一脸鄙弃的模样。
“呸!你敢说你不是牛鼻子老道!”风流终于恢复了正常,硬是挤到了宣宁和小诺中间。
“你!你个小牛鼻子!”赤草道长大怒,顺手给了风流脑袋一巴掌。
风流不甘示弱,马上回扑,一老一小扭成一团。
小诺无奈的摊手,换得宣宁会意的低笑。
这边两人默契十足,那边两人又勾肩搭背喝起了小酒。
赤草道长:“哎,你不知道啊……为师的,命苦啊……”说着,拉起破烂的袖子,擦了擦红红的眼眶。
风流很仗义的拍拍他:“咱哥俩好,说出来吧,说出来就好多了。”
赤草道长“哇”的一声扑进风流怀里,哭得稀里哗啦,委屈无限,“小翠么小翠跟人跑了,小花么小花跟人私奔了,就连我最爱的小桃红,小凤仙,小铃铛……”
“道长你最爱的人是不是多了点?”小诺嘴角抽啊抽的,递上帕子。花花公子?不,是花花道士!
“你管那么多!”赤草道长结果小诺递上的帕子,呼哧一声,用力擤了把鼻涕,才继续嚎哭,“就连我一手拉扯大的阿斯啊,都给姓寒的小白脸迷住不要人家啦!……这日子还让不让人过啦!”
“阿斯师妹也私奔……咳恩,也体验人生去了哦?”风流露齿一笑,“可怜的小白脸。说实在的,老头,咱真应该给他供个长生牌位,早晚三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