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风说,满朝文武已在暗中琢磨,这慕容府是不是快要失宠了。
只因慕容相依旧是帝王的左膀右臂,众人也只私下传传罢了。
日子当真是过得极快,眨眼的,也便是正月十四。
这一日的午后,宫里却是出了一件事情,事情的起源还得从澳儿说起。
是宋老匆匆跑过来,神色颇多慌张,只说:“冷宫的贤妃得了失心疯,皇长子哭着嚷着要去看自己母妃,圣上不许,皇长子趁奶娘不备,一时不知去了哪里,这不,这会儿,整个宫里都炸开了锅,都在寻皇长子呢……”
对于澳儿,我心头颇多怜惜,忙唤了暗风:“带了你那些守着冷宫的暗卫们,也去找,务必找回皇长子。”
暗风犹豫:“公主千岁,卑职奉命严守伏波宫,不能擅立职守的啊。”
我冷下脸来:“一时半会儿的,伏波宫能有什么事?快去。”
暗风去了后不多久,我正在室内静坐,便是听雁翎冷喝声从外面传来:“是谁?出来?”
然后,便是奶娘匆匆跑了进来,一脸戒备与紧张:“姑娘,快,快去暗室,有刺客。”
果不其然,外室传来兵器打斗之声。
我站在内室,澳儿失踪,我这边刚刚调离了暗卫,这伙刺客便是寻了来,也太巧了。扬声对雁翎道:“雁翎,留活口。”
又回头,对奶娘道:“走后门,快去御书房找圣上,快。”
我说完,便是端坐琴桌边,安心弹琴。
烨儿尚未赶来,外室的兵器打斗声先自隐了去。
未几,雁翎持剑入室,看我弹琴,感慨:“主子,您当真是好胆量,这样子都能面不改色,径自弹琴。”
我笑:“圣上将你雁翎拨给本宫,你雁翎自是有一些能耐。人呢?”
雁翎汗颜:“终究是以十八敌一个,胜之不武。”
“一个?”我挑眉。
雁翎更是汗颜:“而且,那人不是被打退的,是自己撤退的。”
我更是奇了:“还真是怪事。”
雁翎递给我一把弯刀:“主子,您瞧这个,是那人故意留下的。”
弯刀甚是精巧,刀柄刻了异国文字,是古老的云楼族文字。
是云裔,云裔找了来。
他来,只留下弯刀,便是只让我知道,他来了。
别的什么都不说。
因为,他知道,我内心里明白,他若是来乾昭帝都,会在何处落脚。
他在等我去找他。
收好弯刀,我对雁翎道:“奶娘往御书房方向去了,幸得奶娘年纪大了走路不甚快,你赶紧去追,切记拦了奶娘回伏波宫来。”
雁翎领命而去。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我听得奶娘伴着气喘吁吁的急迫声:“姑娘——姑娘——”
我心里一紧,来不及站起来,只听清风明月的温雅嗓音安抚奶娘道:“嚒嚒莫慌……”
是慕容凝。
我不觉拧眉,暗道一声:该死!
这边还得放缓了嗓音,平声道:“奶娘,本宫无事,只困得紧,闲杂人等都退了吧。”
寝室外静了静,我双手托腮,看着琴案上的核桃人儿。
香龛里的香快要燃尽时,估摸着慕容凝也该离开了,边站起身,边朝外唤道:“奶娘,进——”随意回转身子,当漫不经心的眼角余光里落进赭青色绣虎官靴时,最后一个字生生的被惊愕得卡在舌尖发不出声来,只惊讶的瞪圆双眸直直望向那站在我身前两三步开外之人。
那人明眸潺澈,温雅含笑,拢了拢袖子,有礼道:“臣见过公主千岁。”
我抿了抿唇,收回视线,淡然回身,坐在临窗软榻边,手里把玩着前些日子承烨从外面带来的稀奇玩意儿,淡声道:“伏波宫是为宫中禁地,慕容相请速回吧,今日之事,就当什么都不曾发生。”
室内一片寂静,唯有午后的阳光从窗棂子外穿透而来,洒落斑驳光影,在我眼角眉心游移。
等了许久,我以为慕容凝走了,是啊,以他的精明,不至于看不出我的疏离冷漠、听不出我的逐客之意,以他的骄傲他的自尊,又何至于在此自讨没趣。
抬起睫梢,慕容凝竟还站在那里,我只觉莫名其妙。他站在那里,视线微垂,状若看向琴案上那对核桃小人儿。
我正要出声唤奶娘进来送客,慕容凝恰在此时开口,他道:“臣知公主千岁不愿见臣。”看我一眼,垂下眼帘,复又不远不近的看那对核桃人儿,轻声一笑,低低的道,“臣还非得来,来了还非得进来,进来了还非得赖着不走,当真是无甚脸皮的了。”
“只是,臣来……只是,想……”
他在斟字酌句,说得痛苦,我亦是听得几多不耐。
我放下手中把玩的稀罕玩意儿,笑一笑,起身,站在软榻边,隔着梳妆台看他,打断他,问:“本宫现下只是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孕妇而已,慕容相还想如何?”
慕容凝好似一个激灵,转眸看我,眸光重影,幽幽灭灭,不甚明朗。
我再向前一步,问:“慕容相,在你眼里,就这么容不得我夜氏,容不得我夜婉宁?”
慕容凝仿或又一个激灵,长睫垂了垂,掩去眸底光泽,半响,低笑一声,道:“臣知道的,公主千岁对臣是恨的——”仿或自语一般,又道,“如何会不恨?”
我看他片刻,道:“慕容相,你与本宫,独木桥也罢,阳关道也罢,自始至终,不过是各走各的路罢了。本宫不曾否认过,你是一代好丞相,这是圣上的福气,乾昭朝的福气。”我又笑了笑,“只可惜,于本宫来说,遇见你这位绝世好丞相,非福是祸。”叹口气,“慕容相,请回吧。”
“不管公主千岁是信,还是不肯信,臣——”他好似深深吸了口气,定睛看我,“从不曾想过,要取公主千岁之命。”
我忽然觉得很好笑,眉眼弯了弯,绕过梳妆台,走至他身前,彼此之间唯有一指的距离,我对他道:“是的,本宫何足惧,慕容相惧的,是可以让我夜氏东山再起的夜朝歌,是本宫的师兄,是莫寻。”我问他,“本宫说得可对,慕容相?”
慕容凝站着,纹丝不动,看了我片刻,点头。
我又一笑:“本宫倒宁愿,慕容相想要取的,是本宫的命。”回转身,看向斑驳光影,“我的师兄,心心念念的,不过是本宫的一世安宁,他珍视天下生灵,他从不肯枉杀一个好人,就是这样的人,慕容相,你以为,他会虎视天下?”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慕容相精心设局,只为让他命丧边城。”我回身,望向慕容凝,一字一句,“是的,慕容相,本宫恨你,如何会不恨?你取的,是他的命,而你杀死的,是本宫的心。本宫从来不是纯良女子,本宫亦做不来以德报怨。本宫恨你,可是,本宫不能报仇,因为,那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所以,本宫请慕容相远离本宫视线。”我反问他,“慕容相,本宫这个请求,过分么?”
他看我,许久,摇头。
我道:“那就请慕容相回吧,恕本宫不送。”
慕容凝站着,又看了我片刻,抬袖朝我拜了拜,转身。
我看着他离开,他在屏风处立住脚,他说:“东海有处孤岛,与世隔绝,哪日,公主千岁无去处时,不妨去那边住住,生活用品丫鬟仆人一应俱全。”
我愕了愕。
又听他道:“臣欠公主千岁一条人命,早晚,臣定是相还。”
再定神看去,慕容凝已然离开,如清风一场,来去了无痕。
奶娘端了茶水过来,我问:“不是去找圣上的么?来的怎是慕容相?”
奶娘将我上上下下瞧了个遍,吁了口气,这才道:“姑娘有所不知,老奴气不喘儿的去御书房请圣上来,孰知半路听说圣上出宫去了,老奴一时急得不行,这不,正巧儿遇见了丞相大人,老奴起先不知是丞相大人,只奇怪,怎是有如此年轻的一品大员……”
奶娘为我蘸了茶水,续道:“他倒是认识老奴,一张口便道,怎是如此急,是公主千岁遇有麻烦事?”
奶娘笑了笑:“老奴一听,就喜了,心想,这大人定是与姑娘相熟。又听他道,圣山出宫未回,他是慕容凝,当朝丞相。”奶娘见我面色如常,更是说得起劲,老脸笑如深秋绽放得正是盛时的菊花,“老奴一听是慕容府的,寻思着,圣上不在宫里,这丞相大人可是慕容府出来的,绝好的忠臣,便是放心了,这不,就紧赶着来了。”
我当是在听奶娘说书,奶娘说,我便是听,心里只寻思着,如何去见云翳,还有明日去皇陵见上官老将军一事。
“姑娘!?姑娘!?”奶娘喊我。
我回了回神:“嗯?”
“那刺客怎是不见了?”奶娘左张右瞧,不放心道,“老奴还是找回大统领才好。”又叹口气,“唉,圣上未登基时,这宫里不得太平,原是想着,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圣上与姑娘可算是永享平安了……唉——”奶娘再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