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启唇灿笑,媚眼如丝,扫过两拨人马,吃吃的笑。
柳絮如绵飞人眼,刀光剑影黄泉鬼。人命于洛桑古城,是蝼蚁都不如的轻贱。
我笑着洒下漫天银针,回头,却是见义父站在不远处,看向我,摇头,叹息,许久,说:“凰儿,洛桑城,我们再也不能久留。”
我看向街头横尸,不以为然:“不过是弱肉强食,义父何须忧虑至此。”
义父看向我,眸光苍老亦无力,他说:“凰儿,你原不是如此的。”
我笑:“义父,原来的我,又是怎样的女子?”
义父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走过去,细细察看那些尸身,许久,才道:“凰儿,戴好面纱,随义父离海。”
我不肯走,这座洛桑古城,我喜欢它的四季柳絮纷飞。我说:“义父,为何要走?”
“若是不走,你我在洛桑的每一日,都会不得安宁。”
我笑:“比起远离,还有更一劳永逸的法子。”
“什么?”
我伸手,接住纷飞柳絮,一字一句,说:“占城为王。”
义父立于尸身间,长久看我,许久,好似想起什么,颊上竟是浮起一丝笑来,义父说:“好,凰儿,占城为王,先回去,从长计议。”
这是我第一次,不曾脸覆面纱,走在洛桑城内,我看着义父的背影,淡淡的说:“义父,也许,以前的我,亦不是一个好女子。”好女子不会杀人如麻,好女子亦不会出卖色相,好女子更不会想要占城为王。
有一些东西,早已根治骨髓,永难改变。
比如,秉性。比如,心计。比如,淡漠无情。
义父的身子有片刻僵硬,回头看我,说:“不,凰儿,你只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傍晚的夕阳,将洛桑城涂抹了一片血色,迷离若梦幻。
海风中,我好似听见义父的声音,若有所思的说:“也许,那人来了,才是你真正的重生。”
占城为王,只需两年。
其间,有更多的人死去。也有更多更多的人涌进洛桑古城。
而我信奉的,不过是一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若想于这天堂与地狱岿然立足,唯一所作,便是让自己更强大,强大至,足以震慑洛桑城每一个亡命之徒。
在人心方面,该收服的收服,无法收服的连根铲除。
而洛桑古城所有茶肆客栈酒楼,亦是在两年的光阴里,尽归我与义父名下。
在第三年的早春,义父成为洛桑古城的城主。而我,是凰主子。
城有城规,洛桑古城再也难见随意的烧杀抢掠。
婚嫁迎娶,生老病死,耕作播种,女红诗书,寻常人家,炊烟篝火,孩童街头嬉戏,妇人河边浆洗。
洛桑古城渐入正轨,只见天堂,不见地狱。
就在这一年的暮春时分,洛桑城内,柳絮纷飞中,只是一个转身,我遇见了那人,只是一眼,真的只需一眼,我便是由此明白,原来,我所有的努力,我宁可费尽心思占城为王亦是不肯离开洛桑古城半步的原因,只是为了与他的这场遇见。
遇见这有着一双分明葡萄紫眸子,睫羽轻扇,掩去所有凌厉精明,看我时,是潺澈分明温润笑意的年轻男子。
只是,他启唇,唤我:“姑姑——”
一瞬间,向来麻木无波的心,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说:“姑姑,我是烨儿。”
他说:“我找你来了,此后,再无分离,此生长伴。”
我定定看他,任由他伸手,捧起我的脸颊,指腹划过我的唇笔眉梢,摩挲我那眉心凰记,动作轻柔,无限贪恋。
他叹息,说:“姑姑,莫非,你记不得我了么?”
我望向他,心在疼痛中,一点一点的拼凑出圆满,一颗心,自始无缺。
我说:“我是凰。”
他笑,天地亦是失色,他握了我的手,轻然摩挲,轻声道:“你姓夜,名婉宁。我姓昭,名承烨。你是我的姑姑,而我,是你的烨儿。”
“夜婉宁,我的名?”我问他。
他点头,笑容温存,眸光潺澈。
“昭承烨,烨儿?”我看他。
他还是笑着点头,眸光始终在我脸颊流连,不肯离开分毫。
他说:“暗风,宋老,她现在很好,是不是?”
“是的,托爷洪福齐天,神灵庇佑,爷心愿得遂。”
我才知,原来,他的身后,还有人。白胡子的老者,面色周正的年轻人。
他自此,在洛桑古城住了下来,对于我的遗忘,他只是笑着说:“姑姑,没有关系的,只要我记得你即可。只要你一直在我眼前即可。”
义父在他到来的翌日,留书远离,不曾再回洛桑古城。
他说:“义父是去了自己一直想去的地方,与心爱之人长伴左右,寸步不离。”而义父的留书,亦是如斯说。
他从不肯告诉我过往一切,亦是不让身边的两个人向我透露分毫。
他说:“姑姑,总有一日,你会自己记起那过往一切。”如斯肯定。
题记:软红万丈,世事多变,一隅偏安。韶华流年,依依相挽,此生足矣。
一真的离开,于她,并非无所触动,纵然她一切如常,只是,那低眉垂首间于淡然眸影深处隐匿的浅浅怅惘又如何能够瞒得了我。
一真于她,终究是自她失去记忆后,于这世间,唯一可依可信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之人。
她唤一真:“义父——”
在一真离开的翌日,她推开书房的门,问正在熟悉洛桑城大小事务的我:“义父一直在等你来,是不是?”
她从来聪慧,而我,从不愿瞒她,我对她笑着点头。
她低眉,轻叹口气,轻声道:“这三年来,义父待我从来是纵容至极,纵容我所有的随心妄为,我说要留下他便是陪着我留下,我说要占城为王他便是陪着我一步一步走过来……其实,很多时候,我不得不想,与其说是父女,不如说是主仆更妥当些。”她笑了笑,抬眉看我,“你来了,义父走了,这更是让我觉得,义父之所以肯照料我纵容我三年有余,只是因为你的关系。”
我细细看她眉目,这么多年,她的容颜好似从不曾有丝毫改变,依旧是当年伏波宫我初初见她的容颜,如莲花一般在这韶华流年里,静自绽放,脱俗妍致一如旧时。
她不曾老去,而我已不再是当年被她牵在手里需悉心看顾的小小太子,我已长成自己期许的男子,可以为她遮风挡雨,可以为她分担人世一切,这如何不是上天于我的莫大宽待?
我点头,又摇头,走过去,张开双臂,将她圈在怀里,脸颊埋在她肩窝深处,是我从来依赖的气息,从来想望的依皈。
我很高兴,自在这洛桑城,她见我的第一眼起,她纵是记不得我,但是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她从不曾将我推离,她静静看我,眸光中从无抗拒与敌意。
我对她说:“姑姑,他曾经应允烨儿,不管如何,总也会帮烨儿护好烨儿的江山天下,而烨儿会帮他实现他一生夙愿。”
“江山天下!?”她的手,好似并不自知,只是习惯的,轻轻拍抚我的后背,一如那些的少时,她待我一般。她的呼吸浅浅的,溢在我的耳廓,微微的痒,撩起至深处的依恋,很想一如寻常夫妻一般待她怜惜她,但是,不能。唯一所做,只有更紧的搂她在怀,深深的呼吸属于她的气息。她说,“你是帝王么?”
我低低的笑,对她说:“烨儿的江山天下,从来都是姑姑你。”曾经我做那么多的事,我以为,纵然我不说,她会有所明白。但是,最终,她还是不懂,所以她抛下我,她纵身一跃,自以为成全的是我的江山天下,我的帝王千秋业。再次见到她,纵然她什么都不记得,我要明明白白的告诉她,我要让她在空白的记忆之初,早早心生认知,从此铭心刻骨,再不遗忘。
她,夜婉宁,才是我昭承烨此生唯一的江山天下。此生唯一的守护。
她在许久沉默后,才微带迷茫的道:“我不懂得你。”
我笑:“相信我,你的遗忘,只是暂时的。”稍稍将她拉开,四目相视,我满目笑意,更深的看进她的晶润瞳孔深处,我一字一句,近似诱哄,柔声问她,“告诉我,现在的你,失忆后的你,站在我面前的你,懂得的又是些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她看着我,眸光回转,流光溢彩亦潺澈纯净如孩童,似专注又似迷茫。
这样的她,总是让我情不自禁的就是想要深深靠近,靠近再靠近,痴恋着,怜惜着。
我从喉口深处溢出浅浅的无力的叹息,甜蜜亦折磨,微微移开视线,近似沙哑的呢喃:“你别这样……”别这样看着我,如此,会让我心中贪恋如兽亟欲冲突所有自制,忍不住要将她拆骨入腹,永世缠绵。
终究对这折磨还是甘之如饴,终究还是忍不住便是想要将她亘古凝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