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魅上冷情帝王:帝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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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不管千年万年,血债,当要血偿。

父亲,您的小夜,一直都记得的。

血债,当要血偿。

这是这么多年,支撑了您的女儿活下去,最深的信念,最沉的执念。您的女儿,如何能忘?

马车平稳停下,帘外,传来暗风的声音:“小姐……”

我深吸口气,怀抱七弦古琴,走下马车。

黄沙隐去最后一抹夕晖,而月光,悄然而至,月色如水如炼,逶迤了西门边垂手而立的守门老兵身影。

西门偏僻,鲜有来往之人,何况,今夜的边城人,必是早早去了城中桃林赏花祈福。愈是显得,此时的西门,是死一般的沉寂。

守门老兵已然早早得了命令,朝我深深一揖,拉开厚重门闩,慢慢的,推开西门,“吱……”开门声钝重沉闷,在月色下,空寂回绕。

“暗风。”

暗风紧紧立于我身后,沉声道:“在。”

“门外五十里处,设案、焚香、支琴。”

暗风应声:“是。”

我习惯在黄昏时分,站在沙漠边缘,负手远眺那近晚的残阳,如血一般的浓烈。慢慢的在视野内淡去、隐去,直到,天幕全黑,月光削白。

每逢此时,我的师父,总会走过来,对我说:“少主,复国之日,不再遥远。”

今晚,亦是不例外。

我收回眸光,看向身边的老人,朔风起,砂砾走石,衣袂飘猎,老人花白的发被吹散于风中,濯濯的,是老人沧桑亦坚定的眸光,直直的,落在广袤沙漠的西南方。

就是这位老人,辅佐了我的祖父,又辅佐了我的父亲,如今,古稀之年,依然劳心劳力教导我、辅佐我、授我文武之术,是云楼族最德高望重的长老。

我的祖父,我的父亲,我。七十年的卧薪尝胆,七十年的忍辱负重。不过是因着,这凝聚了云楼族三代人的复国梦想,我的师父与我的族人,从来笃定,定然,会由我,带领族人,梦想成真。

大漠孤沙骆驼铃,绿洲细流云楼宁。这是七十年前的云楼国盛况,是我族人心中最坚定的向往所在。亦是我,唯一的使命所在。

是的,我是云裔,我的族人,称呼我,少主。如果,没有七十年前的城破国灭,那么,我的家国始终岿然立于那关山以西的茫茫沙漠之上,我的族人会在每一个月圆的夜晚燃起篝火虔诚倾听宫庭最好的乐师弹奏那曲古老的《葛生》,而我会是云楼国最尊贵的皇,立于高高的皇城上,接受万民的膜拜。

我不曾见识过云楼国曾经的繁华盛世,但是,云楼国的繁华重现,必然由我一手缔造。这,就是我的宿命。

师父又说:“少主,十年磨一剑啊!而今晚,老奴却是盼了整整七十年啊。”他在我面前,从来自称老奴,“今晚一举,成败与否,尤为重要啊。”

我回身,望向那隐于密林中的千余属下,淡淡的,道:“今晚一战,只胜不败。”就在今晚,我要以那乾昭朝边城将士的血和肉来祭奠我七十年来为复国大计而失去生命的族人亡魂。

月光洒满随风吹拂的衣角,零落了满袖的苍凉月华。恍惚间,又回到江南的夏日黄昏,从西湖吹来的晚风蕴含了温润的水气,夕阳下,破庙荒院,那个白衣如雪的小女孩笑盈盈的朝我走来,眉目如画,笑靥生动,嗓音轻灵,说:“你教我舞剑,好不好?”

她喜欢穿月白色的水袖宽裙,头发披在肩背上,用一根红色的丝绸简单的系着。晚风起时,水袖飘云,裙角旋波,青丝如织,红绸若蝶。她每次都是黄昏时来,月上枝头时走,悄悄的来,悄悄的走。来时,都会用绣工精致的帕子包了江南有名的糕点来,在我舞剑罢,笑盈盈的递给我,蹲在破败的墙角下,看着我将糕点吃完。生动的眉眼间,满满洋溢的,都是极致的喜悦,仿或,看着我吃糕点,于她而言,是世间最美好的一件事。

当夏日快要结束时,那个夜晚,月升起时,她没有按时离开,她仰首问我:“我真的不能练剑,是不是?”

她说:“师兄们没有骗我的,我真的不能练剑的。”

她小小的五官,是精致的极致,是我见过的女子里面,最美的女子,虽然,当时的她,也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八岁的女孩罢了。

她的一双眸子,轻笑时,潋滟了江南所有的花与月。但是,那晚,她看向我时,没有笑,一双眸子,洋溢的是轻轻浅浅的失落,月光瞬间黯然。

那个瞬间,我竟是有一丝的不舍。

因为不舍,我不忍告诉她,她当真是不能练剑。有的人,骨骼精奇,是天生练武的料。而有的人,骨骼灵秀,却是天生不能练武的体质。而她,属于后者。

她拉住我的手,将一只沉甸甸的荷包放在我的掌心,对我说:“谢谢你教了我一个夏天的剑。我走了,再见。”

荷包内,满满的,是银子。

而她的身影,在月色下远去,消失。

当时只道是寻常。

我忘了是从何时开始的,在每个黄昏临近时,习惯站在沙漠的边缘仰首观望夕阳如血,静静的等候月华洒落沙漠天地之时。

那个女孩的身影,在每个夕阳洒落时分,总会,如约而来。

而我,依然习惯。

也许,边城攻陷后,该是启程去江南的西湖对岸走一走。

念想方起,遥遥的,传来琴声,曲调清越,在朔风中,如泣似诉,细听,师父变了脸色,嗓音亦是微颤:“少主,是……《葛生》,是《葛生》啊……”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

“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师父在那随朔风飘来的乐曲声中,神思凄然。

千余属下,在那样的乐曲声中,慢慢的,俯低覆面脸颊,天地悠灭,唯曲声回绕,悲凉惘然顿生。

《葛生》,传言,是我云楼族先人猎天女神在埋葬所爱之人时吟唱的诗歌。

葛藤把荆树盖,蔹草蔓生在野外。酸枣树上葛藤披,蔹草爬满坟园地。漆亮的牛角枕啊,闪光的花棉锦被。我最爱的人葬于此。谁予相伴又相守,唯有百年孤独。待百年之后,再来于你相聚相守不相离。

这是被我族人,视为天乐的曲子,在每一次月圆时,静然弹奏,遥想故国家园,思念那些在国破中捐躯的亲人。

但是,这个夜晚,这个时辰,又是何人弹奏此曲?

属下来报:“少主,密林外,五十里处,有一女子,独坐弹琴。边城西门大敞,无一守门兵士。”

我沉思不语。

师父从幽思中回神,道:“少主,汉人多狡诈,定是汉人使计,诱我入城。”

“传令下去,按兵不动。”我出声吩咐,又对师父道,“师父,我先去一探真假,其时,见信号行事。”

边城,我,云楼族少主,势在必得。

檀香袅袅起云雾,月光清冽照古琴。

一曲弹罢,余音尚且旋绕于漠北的朔风中,该出现的人,亦是如预期的,悄然而现,立于琴案前数步之外。

我垂眸,只作不见,手指径自抚过琴弦,重复的,是那首古老的乐曲……《葛生》。

许久,那人出声相问:“你是谁?”嗓音冷冽亦警惕。

我笑了笑,不加理会,犹自低眉专心抚琴。

“你是鬼,是人?”

我并不抬头,宽广水袖拂过七弦古琴,乐音苍凉,轻笑出声,道:“你若是鬼,我亦是鬼。你若是人,我亦是人。”

寒光乍然闪过眼帘,不过是眼光掠过的瞬间,冰冷的剑尖已然抵在我眉心之处,尖锐的疼痛自眉心处传来,有温润的液体顺着额尖眉心滑移。

我淡然静坐,十指抚过琴弦,乐音如常,不露丝毫颤音。因太过深知,百战之首,攻心为上的道理;因太过心知,那人,不过是试探罢了。

血珠艳红,滴落于弦上,一滴复一滴。

那人收剑,问我:“你当真是不懂武?”是反问,却是明显的,无须我的回答。

那人又问我:“月下焚香弹琴,意欲何为?”

琴声流转,语音轻灵含笑,我说:“公子以为,小女子于这漠北月下独坐弹琴,又是为了哪般?”

那人静默片刻,冷声嗤笑:“汉家天下,竟是衰弱到需要一介弱女子舍身相护的地步么?”

“哦?”我微感兴趣,笑道,“小女子何其三生有幸,竟是被公子推崇为舍身救国的高义女子。”

“传言汉人天性多狡诈,惯于使奸计,竟是连一纤弱女子都不例外。”那人冷笑,颇多不屑,“今日所见,果真是传言非虚。”

我更是深感兴趣,指尖划过最后一段音符,问:“敢问公子,小女子月下焚香弹琴,又是为了哪出奸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