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唯一的可能,便是,沈天启早在我带了莫寻暗风来漠北边城时,便是已奉召秘密潜伏于这边城内。若是只为应付那云楼鬼兵与匈野余部,何须秘密潜伏?
心念瞬间百转千回,我的心,是沉了又沉,呼吸也跟着急促,猝然转身,凑近莫寻耳边,低着嗓子吩咐:“莫寻,你速去四角茶楼,务必想方设法帮他们三人脱身。”
“那,公主千岁您身边无人……”莫寻不放心我的安全,迟疑着不肯离去。
我微叹口气:“本宫哪里也不去,就在这帐内等你回来。”顿了顿,我软下嗓音,眼望莫寻,眸中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恳求,“莫寻,当是本宫求你,本宫要他们三人,都活着,平安的活着,一个都能少的活着。”
“微臣,沈天启,恭请大长公主圣安!”帘外,又传来沈天启的声音。
莫寻身形腾起时,我忙低声唤住,莫寻回眸看我,我顿了顿,道:“你也要,保护好自己。”随着我的话音轻落,莫寻已然倏忽离开。
我转身,走向帘外。
我站在帐檐下,冷眼瞧去,帘外空地上,那于暴雨中静然跪立的,正是三千御用精兵,为首之人,正是华发须白的老将沈天启。
我执了一边的油布伞,步下帐檐,弯腰,扶起老将,温声道:“将军年事已高,怎可久淋暴雨,快快请起,帐内说话。”
老将军见我步下帐檐,亲自扶他起身,颤巍巍的抬眸看我,苍老的眸中尽是感激与惶恐,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
我笑:“老将军,您这是要本宫陪你一直立于这暴雨中么?”
老将军闻言,这才忙忙起身,随了我走入帐檐下,我又回头,瞧了瞧那跪立的三千御用亲兵,都是与我皇帝侄子相差无几的年纪,我笑道:“京城一别,倏忽三载光阴,也不知,这北关的风沙可是将你们锤炼得本宫都认不出了。想当年,本宫可是能将你们一个一个的点出名字来的。”
我方说完,一张又一张熟悉的面庞在暴雨中抬起,看着我,全然的恭敬与喜悦,整齐的声音贯穿天地暴雨:“奴才给主子请安!”他们沿袭的,是在伏波宫中的礼数,那时,他们唤我……主子,唤我的皇帝侄子……殿下。
我的目光,在那些熟悉的面庞上一一逡巡而过,笑着点头:“嗯,都不错,都没变得让本宫认不出来。”
老将军笑:“大长公主有所不知,方才,得了圣上恩准来护卫大长公主您,他们一个比一个高兴的,那眉飞色舞的样子,平日的冷肃哪里寻得?活似个孩子。”
我亦笑:“好了,你们都起来吧,都到帐檐下避雨去。”三千人谢了恩,四五一组,迅捷隐去,我看着,心里啧啧赞叹,看来,老将军将他们锤炼得都不错。我一边带了老将军入内,一边道,“他们当初来到本宫身边时,都是十来岁的年纪,在本宫眼里,确也是个孩子。”
待坐定,我问道:“老将军何时到的边城?”
老将军道:“两年前,微臣得圣上密旨,于这边城安插数十眼线,密切注意各方动态,所得情报通过绝密驿站直达圣上手中。此次圣上微服而来,微臣亦是得了圣上密令,率三千亲兵乔装改扮,分五拨悄然潜伏边城内,圣上吩咐微臣,只许看不许动。”
蜷缩在水袖内的五指,早已深深的掐在掌心内,尖刺的疼痛一下一下的揪着身体内每一根神经。
烨儿啊烨儿,你当真是不愧一代帝王,心机的深沉,目光的深远,竟是连姑姑,亦是自叹不如,望尘莫及。
面上,还是维持了波澜不惊的浅笑,问:“圣上此举,老将军如何看?”
老将军有些迟疑,顿了顿,道:“圣上胸怀天下,智谋千秋大业,实乃我朝万幸!”
我摇头,笑道:“老将军所言,确然不假。不过,老将军,你应该心里明白,本宫想要知道的,不是这个。难道,老将军不能对本宫,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么?”
老将军在我的笑眸期许下,终是开口,道:“依微臣所觉,一统天下,必然不远。圣上对这边关形势如斯上心,一是防匈野与云楼,另外,亦也是,防这边城守军。”
果真是,不出所想。
我心里叹口气,问:“本宫倒是纳闷了,这边城守军皆是吃我皇朝俸禄,担我皇朝之事,有何必要须得防备?还请老将军仔细说来听听。”
“大长公主有所不知,早在这漠北守关将领离奇死亡前,微臣的眼线已是发现可疑信息,疑守关副将卫忠与匈野余部有所勾结,只是一直苦于无所证据。借漠北守关将领离奇死亡,圣上微服出现在这边关之事,这漠北守军中所知者,除了卫忠,无人得知。圣上涉猎,偏巧的,遇到匈野伏击……”
老将军再说什么,我已是无心再听。
烨儿啊烨儿,这些的事,你什么都不与姑姑说,什么都不说。只说,今晚启程回京。那么,你是打定了主意,速战速决,意欲在这下午好生整饬漠北守军了。
原来,你说,你的江山,永远不需要女人出面牺牲保全,尤其是姑姑我。
其实,不过是委婉说辞罢了。你的意思,应是,你的江山之事,永远不再需要姑姑插手过问。
是啊,这些的事,若是寻常,姑姑也不愿意过问。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你要对付的那个人,你永远不知,对于姑姑而言,是多么的重要。那是姑姑唯一活下来的小十叔,这个世上,姑姑唯一的亲人啊。
“老将军,您方才说,您是奉旨来护卫本宫?”
老将军点头:“圣上千万嘱托了微臣,在启程离京前,不管这军中如何大乱,微臣须得率三千亲兵好生护卫大长公主,不得离大长公主寸步。”
我心底苦笑,我的皇帝侄子,当真是事事想得周全。
“圣上在何处?”
“在前帐处理军务。”
“大统领暗风呢?”
“奉旨外出。”
我霍然站起:“带本宫去前帐。”
愈是走近前帐,我的心便是被揪疼一分。映入眼帘的,是那地面上急湍的雨水,被闪电划过,映出血色的红艳。心揪疼了,眼睛也是涨涨的涩疼。
莫寻,终是晚了一步么?
也不管老将军的担忧声了,撩起裙摆,脚步加快,一任暴雨打湿身体,急急的,向前帐奔去。
那佩剑守在帐外之人,正是暗风,瞧见我,有些发愣,却还是挡住我的去路:“小姐,您不能入内。”
我刷的,抽出暗风腰间佩剑,在老将军与暗风的措手不及间,架在自己脖子上,冷声:“让开!”
暗风讷讷,终是侧开身子,我将剑扔给暗风,闪身入内。
“帝姑,你……”帐中端坐上方者,正是我的皇帝侄儿,看见我,神色微凝,眉心轻不可见的划过一丝皱意。
我盯着那被四五暗探按住,跪于帐中央的人,宽阔的后背上剑伤累累。心,在跟着滴血,一步一步,走过去,却是笑着对我的皇帝侄儿道:“因着担心圣上这边,所以过来看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惯常处理军中之事罢了。沈将军何在?”我的皇帝侄子声音冷凝,无波无绪,只是厉眸在划过我滴水发丝时,眉心极轻极轻的皱了又皱。
老将军应声而入:“微臣在!”
“速带了帝姑回后帐歇息!”我的皇帝侄子还是要遣走我。
老将军站在我身后,央求我:“大长公主,请随微臣回吧。”
我不理,径自走到那被按压住的人身边,脚步停了停,对那四五暗探道:“人都已经被你们五花大绑了,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先且退到一边去,让本宫看看。”说着,我便是微微蹲下身子,伸手要抬起那人低垂的脸颊时,耳畔,传来我那皇帝侄子的声音:“姑姑,危险——”
却是来不及了,下一瞬,我便是被原是五花大绑的人给钳制住。
我的眸内,倒映的,是咫尺之外,我那皇帝侄子怒潮汹涌的冷厉双眸,启唇,嗓音是冰冷的极致:“卫忠,朕令你,在朕数到三之前,放开帝姑,朕可饶你全尸。”
“哈哈哈,我卫忠横竖是一死,死前拉了乾昭朝最矜贵的帝姑陪葬,死而无憾矣!”小十叔笑声狂放,多么像及了,那一年,如血残阳下,父亲最后的仰天怆笑。一瞬间,从未有过的恐惧,在我心底无限放大,好似,要将我整个人淹没。不,小十叔,诗儿一定会保住您的性命,一定!
唯有我知道,小十叔钳制我的力道,是多么的轻柔。
我的小十叔,又怎会忍心,将我伤害?
我的皇帝侄子,一字一句,挤出两个字:“你敢!”
“我卫忠本是亡命之人,有何不敢?”我的小十叔钳制着我,一步一步,退向帐外,那么多的人,终是不敢上前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