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正是因着这份透彻明了,我,愈加的不喜这贴身护卫吧。但是,不喜又如何?正如我那已薨逝的太皇太后姨娘所言,它****若有万一,真要细细算来,我身边,也唯有莫寻一人而已。
是的,我纵然不喜莫寻,亦是心知肚明,我的贴身护卫莫寻,是我唯一可放下心来信任之人。大难临头之时,也唯有莫寻,能为我,上刀山下火海,亦是无所怨言。也仅有,莫寻一人,而已。
这,是不是,一种悲哀?
莫寻为了打消我对慕容凝狂热到没有理智的痴念,于是,给我讲外面的传言,关于帝姑的种种传言。
我曾问慕容凝:“你恨我么?”
他看着我,不说话。沉默亦是默认,这继承了慕容府传统正气的男子,我问的问题,他不好回答,那么,他宁可沉默,也不违心的,奉承我一句。如此,我更是对他心生喜欢。
我对他说:“敛思,不管你怎么想,但是,本宫可以告诉你,本宫从未存在过要害你父亲之心。”旋即,我叹息声,“确然,不管我是有意亦是无意,你父亲,确是因本宫而死。你不原谅本宫,甚至心狠本宫,本宫亦是无话可说。”
但是,慕容凝不语,很多的时候,不管我说什么,慕容凝总也是沉默亦沉默。
在慈航斋内,我将当初与慕容凝的初见再一次回味了一遍,心里微微叹口气。对于他心里恨不恨我,包括,当年的初见,及至往后的一切,是不是都是一场局,我当真是不在意,亦是无话可说。但是,这所有的不在意与无话可说,不包括一点,那就是,他如今,要娶妻,而那个女子,不是我。
这几年,我做着别人迷局中的棋子,不是不知,只是装作不知。因为,在这深宫,有谁不是别人局中的一枚棋子?我是别人的棋子,别人何尝不是我的棋子。
不过是,彼此各有所图罢了。
而慕容凝,即是我所图中的一个。我如何会,将他,拱手让人?
轩窗外,不知何时,落日熔金,幕卷云合,也该是,自问一句,将往何处之时了。但是,不管最后要走向何处,首先,要做的,自然是,离开这玉雕庵堂。就在这个傍晚。
这个傍晚,注定了的热闹。从皇宫到相府,亦到这京郊玉雕庵堂。
慈航斋内,佛前香灯,我跪坐蒲团,左手捏御赐佛珠,右手轻敲木鱼,低缓清越的木鱼声中,我心中所思所想,与佛祖无关,与乾昭朝江山社稷千古传世无关,只与,我心中的痴痴念念的那个男子有关,一声又一声的木鱼,听在耳里,好似,是风中传来的声音,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敛思,敛思——
“咯嚓——”当轻微的声音,从侧后方传来,我停下敲击木鱼的动作,将御赐佛珠留在佛前,回头,眼光瞟过,只见不远处,立着一名男子,不过是刚及我膝盖处的身高,正高高的仰起头来,瞧着我笑,笑开了满脸的沧桑皱纹,恰如山野绽放的山茶花。
我问他:“你是巫山四鼠中的老三钻地鼠?”虽是问句,却是极其肯定的,我点头笑道,“果真是名不虚传,也不枉本宫这么多年付给你们的天价酬劳了。”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也就是这个理儿了。
他亦是问我:“你就是那名动天下的帝姑,篱落大长公主?”亦是无须我回答,巫山老三又道,“人说帝姑有沉鱼落雁,倾国倾城之貌,比起当年冠绝天下的谢皇后,更是美得动人心魄,今日得见,果真是传言非虚。帝姑这么几年来,从未亏待过我巫山四鼠,自昨日起陆续接得帝姑的纸鸢信号,自是鞍前马后,甘当效劳。”
他侧开身子半步,露出新挖出来的一处地洞。我走过去,朝里看去,乌黑一片,巫山老三道:“此地洞可通向山脚下,亦是直接连了将军府与相府。”
“他何时成婚?”我问巫山老三。
“戌正。一切都按照您的吩咐做好,放心,万无一失。”巫山老三递给我一枚夜明珠,道,“老四会在山脚下接应您。”
“好。”我点头,侧头看了看轩窗外的天色,亦是莫寻带了痴儿来慈航斋找我的时辰了,“这里就交给你了。按本宫说的去做。”我搭着老三的手,跳入地洞内,刹那间,掌心夜明珠的亮光通透晶莹,穿透了地洞内无边无际的黑暗,离去前,我关照,“切记,一定要代本宫照顾好那痴儿,还有,别伤了本宫的护卫莫寻。”
我在无边的黑暗甬道中走着,一直一直的走,终于,依稀的,有风声穿过耳朵,然后,我看见了外面的一线天光,山脚下亦是到了。
早有人守在外面,一只手,伸过来,语带兴奋的,道:“快来看,太美了。”
我借着那只手的力道,从洞内跃出来,没来得及看清那巫山老四的长相,映入眼际的,是红透了半边天与半边山峦的火光。能听见数不清的声音,从那火势蔓延处传来,响彻整个山峦:“快,快扑火,快去救帝姑,快——”
我感慨:“巫山老三的动作,倒是够快。”
巫山老四亦是感慨:“帝姑果真是帝姑,一座精雕玉砌的皇家庵堂就这般付之一炬,帝姑连眼皮都不眨的。”很年轻的声音,含着深深的笑与调侃。
我这才收回探视远处火焰的视线,看向那巫山老四,好年轻的英俊后生,看上去,也不过是我皇帝侄子的年纪,纵然比不上我皇帝侄子的好相貌,亦也算得是人中佼佼者了,走在人群里,绝对埋汰不了。
巫山老四在我侧头看他之时,他端详我的眸子中闪过片刻的惊艳之色,这于我,已然不足为奇,这个世上,但凡见过我的男子,除了那些朝堂上以正义自居的臣子,视我如伤风败俗的典范,自是对我恨之入骨。一般的男子,没有几人,不会在刹那,惊然于我的容貌。我知道,那容貌,确然是极美的,夜氏的女子,又有几个不是倾国倾城之貌?何况,我的母亲,亦是谢氏女子,那是出了好几代皇后的豪门望族。当然了,总有些人,不是一般的男子,比如,敛思——
那是,对我所有的示好皆是不动声色,淡然处之的清雅男子。
慕容凝不知道,在今日,我想他的次数,是我在这玉雕庵堂里一年来所想次数的叠加。
“走吧。”我对巫山老四说。
“你看,那是——”随着老四的惊呼声,我看见了那远处的崎岖山路上,一人一骑,疾驶而过,马蹄扬过,溅起落樱无数,那马上的人,一身明黄色袍子,在明亮的火光与日光映照下,分外显眼。纵然,隔了很远很远的距离,我亦是能准确辨认出,那人,是谁。
“他朝深山深处去了,定是与帝姑您有关吧。”巫山老四说,“也许,是为救帝姑您而急急赶来。”
我看着那道明黄色身影瞬间在视线中远逝,独独的,留下一个拇指大的点来,最后,那个点亦是在视线中消失不见。
我转身,朝前走去,淡淡的,对巫山老四道:“走吧!去将军府。”
巫山四鼠,身怀异能,隐居巫山,不问俗事。
老大,“五毒鼠”,擅长使毒,杀人无形。
老二,“问天鼠”,长于占卜,精于八卦,结界术独步武林。
老三,“钻地鼠”,身长三尺,长于遁地,日遁三千里。
老四,“飞天鼠”,轻功绝顶,登峰造极。
这是我当年,在伏波宫翻阅天下奇人异士志时,便已熟记于心的。后来,更是使了心计,才得以网罗住千万里之外的巫山四鼠,为远在皇城深宫内的我所用。
在将军府后苑,我立住身形,对巫山老四道:“飞天鼠,你的轻功,果真是名不虚传。”
巫山老四收回揽住我腰身的手臂,看了又看我,一双桃花眼慢慢的浮满笑意,凑近我,道:“凌尘。”
“嗯?”我眼神瞟过他凑近来的五官,细细瞧了瞧他脸上的笑意,不觉轻笑出声,道,“飞天鼠,你这表情,你这神色,是在魅惑本宫么?这倒是让本宫想起本宫篱落宫中的那些细白秀气的面首来。”。
“帝姑果真是好眼力。”巫山老四微微退回身子,拍了拍手,洒笑,“凌尘,在下的名。帝姑若是不嫌弃,可直唤在下的名。”
“老四,你又在废话。”随着一声低低的冷喝,我只觉眼前白影闪过,再抬头,只见身前两步开外,站了一名男子,看上去比凌尘略长的年纪,手持折扇,五官柔和,举手投足,斯文儒雅。只是,那直射我而来的眸光,如寒剑一般的凛冽凌厉。
“在下问天鼠,见过帝姑。”亦是不卑不坑的表情,侧头,对凌尘道,“老四,这边暂时没你什么事,还不退一边去?”
看得出来,凌尘对这巫山中排行老二的问天鼠有所敬畏,犹疑了半响,这才脚尖微点,就要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