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何夕,红鸾帐底卧鸳鸯。
时间如流水般逝去,朝中虽然偶有波澜,却依旧维系着表面的平静安宁。十月中旬,有御史参奏卫府,言其胡作非为,深负君恩。皇帝下旨核查,允御史所奏,查抄卫府。
到了十一月末,边疆传来惊人消息,突厥的颉格可汗恃粮草充足,亲率三十万铁蹄,直逼中原,夜袭雁门关。
颉格可汗其人,一向野心勃勃,诡谲多变,行军迅疾狠猛,论谋略手段,军中罕逢敌手,堪称一代枭雄。自三年前及位后,便秣马厉兵,不断吞并突厥周边的一些弱小部落,壮大自身,齐备粮草,势力渐长。
此次突厥布置充足,来势汹汹,雁门守将猝不及防,不由得乱了手脚,寡不敌众之下,竟被攻克,浮尸万千,辕门血流成河。
雁门关依山傍险,东接幽燕,连接瀚海,西去轩岗口,至黄河边,北依雁北高原,紧接落云山栈道,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落云山是突厥与天朝北疆临界之地,而雁门关恰如一道铁锁屏障,将突厥拒之关外。
因雁门关地势险要,有天险可据,突厥与天朝边境久无战事,偶尔起风波,亦不过是突厥抢些银钱、米粮、绸缎就离开,多年未有战事。
数十年来,水凝一直将精力放在西南边界上,以图扩展疆土,扬显国威,又为遏制忠顺王的势力费了不少精力,加上本朝不时有天灾人祸发生,又要整治各地的贪官污吏,忙碌不堪,难免对突厥有所放松。
然而,如今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称的雁门关竟被冲破,幽燕如铁齿被断,连天朝的京都亦会暴露在突厥骁勇的铁蹄之下。消息传来,水凝气怒交加,竟于早朝时昏厥过去,卧病不起,京中更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因皇上抱恙,水涵与黛玉一同入宫侍疾,直到次日傍晚,水凝方才醒转,这才返回晴梦园。两人梳洗一番,匆匆用了晚膳,便有人报十三皇子水润、北静王水溶、南安王秦裔三人联袂,悄然到访。
见形势紧迫,黛玉焦心不已,便随在水涵身边,不肯离开。因她本是南安王的义妹,又与众人熟识,不必避嫌,水涵便带着她,一起步到书房,同商政事。
及到了那儿,众人见完礼,南安王便看向水涵,急急问道:“殿下,如今这种局势,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水涵神色凛然,声音低缓:“雁门关被冲破,非同小可,父皇似乎有御驾亲征之意。不过,亲征干系重大,多半不能成行。”
说到这里,侧过头来,眸光如雾霭般在黛玉身上轻轻一转,语气有些艰难,仿佛含了一枚莲心在口,然终于还是道:“事到如今,也没有法子了,我欲主动请旨,出征突厥。”
黛玉“啊”了一声,颇有些出乎意料,轻轻咬住唇,长长的睫毛如羽翼一扇,已经恢复成之前的淡定自如,低眉不语。
北静王亦吃了一惊,看着水涵,扬眉道:“四殿下成婚,不过半年而已,这如何使得?何况,如今皇上身体欠安,殿下如何能够远行?”
水涵摇了摇头,看着水溶、秦裔,缓声道:“突厥进犯,事关重大,只有亲厚之人,才能委以重任,因此,由我请旨,最为合适。至于父皇,虽然病了一场,但他身子素来硬朗,不必担心。”
俯身凝眸,注视着黛玉,眼底暗含万千眷念,然依旧缓缓别过头,一字字地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边疆百姓,如今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我身为皇室中人,保家卫国,义不容辞,纵然有不舍,也只得暂且放下。”
在场之人听了,无不为之动容。秦裔热血沸腾,立起身子,朗声道:“保家卫国,义不容辞,殿下所言极是,殿下如此忧国忧民,裔愿随殿下同往。”
水涵听了,清冷如玉的面颊上现出淡淡的欣喜,颔首道:“南王爷如此信任涵潼,涵潼感激不尽。”
水润剑眉轻扬,眉目间带着淡淡的忧色,摆手道:“且别说远了,先谈眼前的事情吧,一则,四哥从未领过兵,如今遇上突厥这样重大的事情,父皇不一定会答允;二则,忠王爷、八哥那边,也会有所举动,到时候,必定会有一番争执。”
水涵摇了摇头,深邃的眼底尽是明亮与坚毅,肃声道:“我的确没领过兵,但有谁生来就会打仗呢?总要经过一些历练,方才能熟稔起来。我们与突厥,已经有二十几年不曾动兵,举眼看去,当年与之对抗的武将,都已年华老去,挑不出什么人了。漠北有变,西南须得加强防范,亦抽不出什么得力的武将。再者,颉格可汗虽已即位三年,实际年龄,也不过才二十五岁罢了。论行兵经验,我的确逊他一筹,但论谋略对策,却未必比他差。”
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脸上云淡风轻,接着道:“至于忠王爷和八弟那边,父皇的身子,虽然已经恢复了,但为了以防万一,他们绝不肯出京。何况,此次领兵出战,十分艰难,我们这边的将士,生长于富足之地,不习惯漠北苦寒,加之近年时有天灾,国库并不充裕,仓促之下,粮草也无法齐备,胜负之数难定。这样不甚讨好的差事,忠王爷和八弟绝不会来争。”
听得形势这般严峻,黛玉心中暗自发凉,咬着朱唇,默默无言。北静王静默半日,轻叹一声,缓声道:“殿下将朝政分析得如此清楚,当真慧眼如炬。皇上素来信任四殿下,这一次,应该不会拒绝殿下的请命。”
抬头看着水涵,眸光轻转,掠过温润的光华,接着道:“明知前路艰难,殿下依旧愿意前往,溶唯有敬服。事到如今,溶也不多说什么,来日殿下出征,溶亦愿追随左右。”
水涵听了,思量片刻,摇头道:“北王爷的心意,涵潼心领了,只是,京城之中,须得有人留守。南王爷曾领兵出战西南,颇有战功,有他随我出去,便足够了。至于北王爷,还请留在京中,牵制忠王爷吧。”
北静王忖度一番,神色恭顺,起身道:“殿下所言甚是,既是这样,溶恭敬不如从命。”
水润抬起头,看着水涵,眸色清朗,道:“有北王爷留在京城,想来不会出什么事,我也随四哥出去吧。”
水涵点了点头,答允下来,当下众人又谈论起边疆形势,拿出天朝及四境军机图,指指点点,分析良久,眼见月上中天,方才起身告辞。
待众人去后,水涵站起身子,揽住黛玉,恋恋不舍地道:“玉儿,我得离开一段时间了。”
黛玉抬起眼眸,看向水涵清俊的脸,叹了一口气,幽幽道:“非去不可吗?”
水涵颔首,神色凝重,声音清越却坚定:“是呀,国家有难,我如何能置之不理呢?何况,虽然有南、北两个王府扶持,但我自身总要有些本事,方能服众,纸上谈兵,实在算不得什么。”
黛玉思量片刻,蹙起如烟长眉,涩声道:“四哥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只是,你若出京,忠王爷、八皇子不知会有什么举动,以北静王一人之力,必定不能应付。”
水涵嘴角轻扬,露出一抹缓若清风的笑容,娓娓道:“京中之事,单靠北静王,自然不成,但有父皇在,想必没有什么大碍。何况,忠顺王与八弟,素来面和心不合,绝不会真正联手,不必担心。”
抬头看向暮色沉沉的天际,眼底掠过一丝清冷的光泽,接着道:“云州与幽燕临近,是忠顺王的封地之一,他的兵力,有三分之一聚集于此。我请命之时,会提及这一点,将云州的兵力抽出一半。”
黛玉沉吟片刻,点头道:“如此,便能合情合理地削弱忠顺王的兵力,只是,云州的将士,既一直都在忠顺王麾下,四哥未必弹压得住。”
水涵摇了摇头,神色冷峻,镇定自若地道:“这一点,倒不必担心,国事为重,想来他们绝不会违逆,当然,若有人想闹事,我也绝不会姑息。何况,此次出征,有南王爷相随,更是妥当。”
黛玉点了点头,略微放心,凝眉长叹一声,神色微怅,道:“以前只道是太平盛世,没成想竟会起战乱,世事变幻,当真让人意想不到。”
水涵臂弯一紧,低头凝视着黛玉清丽的容颜,眉宇清隽,声音中却带着一丝歉然和不舍:“此次出京,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想来总觉得放心不下。”
“江山为重,这个道理,我还是懂得的,”黛玉眼底浮起云水般的颜色,然终于还是忍住了,平静地道,“若能趁此机会,在军中立威,以后,四哥的路,便不会艰难了。”
水涵轻轻点头,伸手抚上她鬓边的青丝,叹了一口气,接着道:“秦剑声此人,有理事之才,却无主事之能,我与十三弟都要出去,晴梦园与浣花楼,只得辛苦你来主持了。我知你会时时牵挂,待我出京后,若有什么大事,必会命玄英队的暗卫不时回来,汇报讯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