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闻言,眉间透着淡淡的慨叹之意,垂首不语。黛玉盯着抱琴,宁和一笑,声音却清碎如冰:“不必说闲话,我与贾家,早已恩断情绝,紫鹃亦然。这是我住的地方,不喜有人吵闹,抱琴姑娘,不送了。”
闻言抱琴并不起身,低眉敛容,柔顺地道:“四皇妃不愿瞧见奴婢,奴婢知道,不过,有样东西,四皇妃见了,必定会喜欢的。”
说着,双手奉上锦盒,唇边含笑,接着道:“这里有一条玛瑙手串,是老太太命人送进宫的,据说,这是姑太太戴过的,因手串精致新雅,爱不释手,后来大太太进门,便转赠给大太太当表礼了。老太太特意命人在佛前开了光,如今交给四皇妃,保佑四皇妃生下麟儿,岁岁安康。”
黛玉愕然,杏眼微阖,长长的睫毛轻轻覆下,默了半日,才开口道:“果真是娘亲的遗物吗?打开瞧一瞧。”
抱琴膝行两步,打开盒子。黛玉看时,却是一串胭色手串,珠子光滑圆润,含着一泓清水,有嫣红晶莹的光芒轻轻闪烁,似流波轻漾,显然极是名贵。
黛玉打量半日,“唔”了一声,缓缓道:“瞧起来还不错。”
抱琴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淡淡的喜色,盈盈道:“姑太太喜欢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这手串水头好,颜色又红正,更难得的是,这么多年了,还独有一股异香,虽然清淡,却好闻得紧呢。四皇妃素来孝顺,如今得了这手串,必定会视若珍宝吧?”
黛玉闻言,心下一震,神色微冷,转头看向采蘋,便见她秀眉轻凝,定定瞧着手串,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心中更是狐疑。
抱琴犹未察觉,微微垂着头,自顾自地道:“当年姑太太在家时,老太太十分怜惜,当真是疼如珍宝,后来接四皇妃进京,亦十分爱重。奴婢不知四皇妃为何会与贾家断绝来往,但是,老太太毕竟是你的外祖母,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何况,她已是七旬老人了。四皇妃,你当真要与贾家生分,与老太太断绝关系吗?”
说着,黛玉拜了一拜,接着道:“奴婢自知身份低微,不该冒犯四皇妃,只是这些话藏在心里许久,不吐不快,还请四皇妃不要见怪。”
黛玉置若罔闻,侧眸看着采蘋,轻轻摆手,泠然道:“蘋姐姐,你来瞧一瞧,看这手串到底有何玄机。”
采蘋点了点头,踏步上前,依言取过手串,细细察看。抱琴正说得兴起,见状不禁吃了一惊,瞧着黛玉道:“四皇妃此言何意?”
黛玉并不答话,端了一杯碧螺春在手,细细抿着,唇边溢出一抹清冷的笑容。抱琴见了,不敢再开口,咬着朱唇,跪在原地不动。
良久之后,采蘋舒了一口气,凝眉望着黛玉,声音凝重:“姑娘是怎么看出蹊跷的?”
黛玉闻言,心中已有决断,搁下茶杯,缓声道:“近来清闲,我瞧了不少医书,有些忌讳,还是知晓的。”
侧首低眉,秋波盈盈的眸子从采蘋手心拂过,冷冷道:“刚开始,我也不太在意,听得它有香气,这才明白的。”
采蘋颔首,将珠串扣在手中,退后两步,温颜道:“这东西很厉害,姑娘闻不得的。”
黛玉点了点头,立起身子,行到抱琴身边,眉宇间笼着秋霜,冷笑道:“这条手串,当真是贾家命人送进来的?”
见气氛微妙,抱琴自是惊讶,默了半日,面上闪过一抹迟疑,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道:“不错,难不成……”
黛玉冷哼出声,打断她的话,拂一拂衣袖,声音清冷如玉:“那你就死定了,你们主子,也得再降一级。”
“不止,”采蘋冷冷一笑,神色冰寒,慢条斯理地道,“竟敢谋害皇室子嗣,元贵人至少得尝一尝冷宫的滋味儿,整个贾家,也都脱不了干系。”
紫鹃面色转白,吃惊而讶异,张大嘴巴,却说不出话来。抱琴亦十分惊奇,瞧着采蘋,结结巴巴地道:“谋害皇嗣?姑娘何出此言?”
采蘋扬一扬手串,冷声道:“这条珠串,并不是玛瑙,而是红麝串,取雄麝的麝香做成的。此物大损女子躯体,不仅会使人不孕,即使有孕,也会生下早夭的孩子。”
抱琴惊骇不已,脸色苍白如纸,咬着唇道:“红麝串?怎么可能?分明是红玛瑙。”
采蘋轻扬长眉,唇角露出冰冷的笑容,一字一句道:“这两样东西,瞧着的确很像,但红麝串却稀罕多了,只怕世上没有几串,一般人见了,都认不出来。我自小学医,后来姑娘有孕,我深知形势险恶,特意命人将各样禁用之物收集齐,一一钻研,如今,果然派上用场了。”
黛玉眉心深拢,抚摸着腕上的碧玉手镯,冷声道:“你们主子打的好算盘,知道我惦念娘亲,竟将红麝串说成是娘亲的遗物,哄我戴上,真是最毒妇人心!宫里的太医,即便给我诊脉,也不会近前,只能隔帘拈线,必定不会察觉。如此一来,时间久了,我自然就会流产了。”
明眸流光,瞥着抱琴,连连冷笑,清凌凌地道:“她千算万算,却没料到我身边竟有精通医术的侍女,这一次,可真是弄巧成拙了。”
紫鹃闻言,登时满脸怒容,逼视抱琴,目光犀利,道:“我们姑娘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这样狠心,竟听元贵人的唆使,算计姑娘?亏你下得了手,你也忒毒了。”
采蘋瞧着抱琴,一脸厌恶,语气森冷如冰雪:“紫鹃妹妹何必跟这种人多言?她助纣为虐,害的又是太后心尖上的人,下场除了死之外,再无其他。”
抱琴骇得面无人色,动也不敢动,半晌才哭泣道:“这东西是贵人吩咐送来的,内中缘由,奴婢实在不知,还望四皇妃明察!”
黛玉冷冷一笑,沉声道:“事到如今,你说什么都行,不过,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绝不轻饶。你想算计我,如今就得付出代价!”
采蘋脸色清冷,瞪着抱琴,接着道:“不管怎么样,你这条命,是留不得了。这样大的罪,说不得还要诛连呢。”
抱琴脸色煞白,匍匐在地上,连连磕头,声音发颤:“四皇妃饶命,这事情的确与奴婢无关,与贵人也没什么干系,昨儿个,八皇妃……”说到这里,咬着朱唇,惶然住口。
黛玉听了,心中震惊而疑惑,脸上却一丝不露,淡淡地道:“怎么,抱琴姑娘见事情败露,竟想攀扯八皇妃吗?”
抬头冷笑,盯着一脸惊恐的抱琴,语气冰冷:“今儿个,你若不将事情说清楚,休想走出雅岚殿!”
抱琴略一迟疑,采蘋立刻冷笑一声,喝道:“你已犯死罪,这是你将功赎罪的机会,若还有半分欺瞒,便是姑娘肯放过你,我也容不得你。反正你不过是个失势的婢女,便是打死了你,也没人敢来过问半句!”说着,立时走上前,拉住抱琴,“啪啪”打了两巴掌。
抱琴哪见过这种架势,吓得面无人色,又不敢大哭,只低头抽泣,断断续续地道:“四皇妃明鉴,昨儿个午后,八皇妃到我们那里,关着门,单独与贵人说了很长时间的话,待她去后,奴婢进房服侍,便见案上多了这个锦盒,奴婢也不敢追问。不料今天贵人便教了一番话,让奴婢将盒子送过来。”
黛玉略略垂首,沉吟半日,才道:“这话都是真的吗?要是有半句不尽不实,别怪我不客气。”
抱琴连连叩首,哭喊道:“奴婢所言,句句是实,绝不敢隐瞒。奴婢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依命行事,求四皇妃勿要见怪!”
黛玉默然,低头思量,一时四周静静,仿佛没有人一般。采蘋行到黛玉身侧,眉心深拢,徐徐道:“事到如今,对于贾家,对于元贵人,姑娘还要一味忍让么?”
黛玉合上眼,细白的贝齿在樱唇上轻轻一咬,声音清冷淡漠:“别人已经把刀放在我脖颈上了,要么引颈待死,要么就反击,只有这两条路。何况,她想害的,是我的骨血,难道我还能忍么?”
采蘋缓缓吁出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扶住黛玉的手,点头道:“这便好,我真怕姑娘会心软。”
抱琴吃了一惊,忙开口道:“四皇妃,你们要做什么?难不成,你要对付我们主子吗?这件事情,都是八皇妃的主意,这红麝串十分少有,以我们主子的身份,哪里能寻到?何况,我们主子早已失宠,又被人日日欺负,明明是正六品的贵人,却沦落得连更衣都不如,实在堪怜。今天的事情,还请四皇妃念在表姐妹的情分上,不要追究了。”说着又是哭又是磕头。
黛玉拢紧手指,冷冷道:“表姐妹什么的,再也休提!元贵人从没拿我当表妹,凭什么我得善待她?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哼,即便东西是八皇妃的,她也脱不了干系。她若没有害我之心,完全能将红麝串交给太后,让太后处置。如今,她既将东西送来,这便证明,她恨不得将我置于死地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