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听了,面有慌乱之色,想了一下,开口道:“这可如何是好?不如说姑娘身体不适,不宜见客,糊弄过去罢。”
“用不着,”黛玉抬起头,唇边溢出一抹清冷如玉的笑容,缓缓道,“如果说这话,明儿个她们还会再过来,如此下去,必定会拉扯不清,不如断然拒绝的好。何况,理在我们这边,何必怕她?若真会有流言,便请采薇姐姐布置一番,将贾家对我做的事情散播出去,看世人是贬斥贾府,还是责怪我。”
采薇轻轻颔首,恭敬地应了下来。黛玉唇边含笑,声音冰寒:“劳烦两位姐姐出去走一趟,告诉老太太,我与贾家,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她要等要闹要折腾,都随便她,反正我是绝不会见她的。”
采薇、采蘋互看一眼,脸上均有怡然的笑意,屈膝道:“奴婢领命。”
黛玉笑了一笑,沉吟片刻,又加了一句:“倘若她们真不肯走,执意要等,姐姐也不必来这儿回话,由她去吧。待她们等不下去了,再过来说一声,也就是了。”
两人答允下来,一同起身,踏着步子出去了。待安静下来后,雪雁望着黛玉,轻轻击掌,赞道:“姑娘的性子,变得果决多了,当真让人敬服。”
黛玉轻扬唇角,道:“经历这么多事,我对贾家,早已失望透顶,若再不醒悟,未免太不像话了。”
雪雁含笑点头,抬头看着日益沉稳内敛的黛玉,欢声道:“现在的姑娘,已是极合格的皇妃了。想来,即便将来再有什么事发生,凭姑娘的本事,也一定能应付的。”
三人聚在一起,做做针线,谈天说地,颇不寂寞。欢声笑语中,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直到傍晚时分,采蘋方过来回话:“贾老太太等了一天,万分失望,终于打道回府了。”
黛玉恬静而笑,抿了一口香茗,抬眸看着采蘋,缓缓道:“她没搁下什么话吗?以她们贾家人的性子,若是不为她们所用,一定会心生嫉恨,必要折损一番方罢。”
“姑娘料事如神,”采蘋抿起朱唇,露出一抹淡淡的笑纹,慢条斯理地道,“那贾老太太让我转告姑娘,说她等了这么长时间,姑娘却依旧不肯回心转意,未免太心狠了。不过,也没什么关系,没有姑娘相助,她们贾家,也还有其他的门路,必定能救出冷宫里的贾元春,恢复昔日的荣耀。她让姑娘不要得意,与她们贾家为敌,不会有什么好处的。”
黛玉轻轻“哦”了一声,唇角露出冰冷的笑容,沉声道:“她还真拿贾府当一回事呀。”
雪雁失笑,轻扬秀眉,话语一转,道:“其他门路?她们还想怎么样?还能怎么样?”
黛玉略一思量,已经明白过来,淡淡地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忠顺王侧妃,是出自王家,想必她们要从忠顺王府着手,让忠王妃去求太后吧。”
紫鹃吃了一惊,失声道:“这可如何是好?若忠顺王府真的插手,事情便难办了。”
“紫鹃姐姐何必担心?”黛玉一脸悠然,风轻云淡地道,“忠顺王妃极是精明,贾元春获罪内幕,她毫不知情,绝不会贸然插手。何况,太后懿旨中说,将贾元春幽禁冷宫,非死不得出,言辞严厉,加上贾元春对忠顺王妃,并没有什么用处,她怎么会蹚浑水呢?”
紫鹃听了,这才放下心来,怡然道:“如此,她们满腹算盘,除了碰钉子之外,再无其他了。”
黛玉轻轻颔首,唇边笑容浅淡,缓缓立起身来,眺望窗外,心中生出一抹慨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贾元春已入冷宫,再无翻身的可能。贾家这重大厦,还能坚持多久?到时候,她该怎么挽救贾府三春?
沉吟良久,思量良久,终究只能凝眉长叹,罢了,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远在北疆的夫君,至于这些事,还是以后再操心。
在无尽无止的惦念中,时间静静流转,微风轻拂,大地回暖,康元二十一年的春天,姗姗来迟,但终究,还是来了。
春光和煦之时,北疆终于传来喜讯:因粮草齐备,天气和暖,又得君王、臣民全力支撑,天朝兵将士气大振,幽燕告捷,大败敌军,并趁胜追击,成功收复合州。南安王处,亦有了起色,渐渐趋向上风。
捷报送达京城,百姓纷纷奔走出户,相携欢呼,喜形于色。皇帝亦十分欣慰欢喜,因恰逢太后的七旬寿辰,便定于三月初六,在宫中赐宴,以示庆贺。
及到了正日子,太和殿一片热闹欢腾,珠玉生辉,璀璨旖旎,花团锦簇,繁华如锦。丝竹声声,轻歌曼舞,兰芝碧草,清妍馥郁,檀香飘浮萦绕,婉转醉人。
美酒佳肴琳琅,欢声笑语飘飞。这是去年中秋之后,宫中第一次设宴,殿中高座着皇族亲贵、王孙公侯。无论是喜是妒,在场众人面上,均是一片笑意,喜气洋洋,气氛轻松热闹。
黛玉盛装打扮,一袭茜红丝锦绣芙蓉宫装,明眸善睐,肤白胜雪,依礼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握着杯盏,以茶代酒,从容应付过来祝酒道贺之人。即便在面对八皇妃、忠王妃时,亦不动声色,笑脸相迎。
人生如戏,满面笑容,掩住喜悲,敛起爱恨,不与外人知。
满殿锦绣,看得人心昏神迷,酒过三巡,黛玉便有些倦乏,见众人把酒言欢,兴致正高,便拉着汐筱,低低嘱咐几句,自己带着紫鹃、采蘋,悄然离席,出殿散心。
彼时已然入夜,御苑回廊中,悬起千盏玲珑宫灯,沿着重重殿阁、九转回廊蜿蜒相连,流光溢彩,亮若白昼。
外面的空气,果然比殿内明透清新,御苑中花木葱茏,景致优美,三人沿着回廊行走,过了半日,便有些乏了,在一株梨花树下止步,稍作歇息。
蓦然一阵风过,簇于枝头的花瓣纷纷飘落,一丝一点,似片片飞雪,拂面生香,芳香怡人。
嗅着如此清雅的梨香,黛玉思绪纷飞,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生辰,那一片如纱似雾的梨花林,那白衣胜雪的清俊男子。
娇红嫩绿,春光明媚,一段相思,千丝万缕,悠长如梦。
此时此刻,在远方的他,是否有着与她相同的心情?
红唇吐出一抹悠长的叹息,黛玉伸出手,接了一片晶莹的落瓣,细细摩挲,口中幽幽念道:“梨花香,却让人愁断肠。繁华深处,万千情思,脉脉乱如丝。”
话音刚落,便有人轻轻击掌,赞道:“四皇妃出口成章,蕙质兰心,不愧出自书香门第,只是这样大喜的日子,何必作此哀切之词?”
黛玉缓缓回头,正对上一双深邃眼眸,心中蓦然大惊,不觉倒退两步,脱口道:“忠王爷。”
紫鹃、采蘋闻言,忙一同敛衣,恭敬行礼。水泓也不理会,只目不转睛地瞧着黛玉,负手而立,一身流水云纹长袍,神态潇潇,似笑非笑地道:“见到本王,四皇妃很吃惊吗?”
黛玉略略屈膝,淡淡道:“礼仪攸关,容我先告退,王爷请便吧。”
见她如此冷淡,水泓深深皱眉,气恼、愤怒,如一片浓厚的乌云,覆上心头,思绪纷乱如麻。
当东平王命人送晴雯进府时,他心中的欣喜,真是无法言喻。原来,在这世上,竟有如此肖像之人呀。
然而,时间久了,最初的欢喜,都化作无边无际的失望,笼罩心间。他悲哀地发现,穿着打扮,可以改变,风韵、气质,却是永远都及不上的。晴雯与她,仅仅是容貌相似,如此而已。
于是,心中越来越嫉恨,这个女子,为何如此特别,为何,竟没有人能够取代?
锦绣之下,谁又懂得谁的不甘?繁华深处,谁又了然谁的心?
记忆浮沉了瞬间,水泓眸色转凉,其声若叹:“本王不过想与四皇妃说几句话罢了,皇妃何必如此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黛玉闻言,冷笑不语,带上紫鹃、采蘋,一同举步行向回廊。水泓不禁面上变色,起身相拦,道:“本王的心意,四皇妃一直视而不见,不屑一顾,这也就罢了,如今,本王不过想耽搁一下,闲聊几句,四皇妃却不肯答允,皇妃的心,真比石头还硬。”
紫鹃、采蘋听了,面面相觑,脸色发白,骇得说不出话来。
黛玉眉心深拢,容色清冷如寒玉,沉声道:“忠王爷,你失仪了。”
“本王不在乎,”水泓轻扬剑眉,目不转睛地瞧着黛玉,眸色幽深,难辨喜怒,泠然道,“见四皇妃一面,难如登天,如今有幸遇着,自然要多呆一会儿才好。”
“忠王爷到底想干什么?”黛玉凝起秀眉,冷冷道,“我索性说一声,王爷的情意,我一点儿都不稀罕。因为,我清楚地知道,王爷对我,从没有真情,只是心有不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