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好,”太后言笑晏晏,目不转睛地瞧着婴儿,声音温和如三月春风,“传哀家旨意,今日在场的侍女、婆子,各赏宫绸十匹、金馃十锭,产婆、近身婢女加厚,以慰劳你们尽心服侍皇妃。”
合屋之人忙跪下谢恩,个个笑逐颜开,欢庆之声,不绝于耳。
对眼前一切,水涵置若罔闻,只定定瞧着采蘋,关切地道:“皇妃怎么样了?”
“皇妃很疲倦,得慢慢调养些时日,才能恢复过来,不过并无大碍的,”采蘋轻轻屈膝,笑意盈面,缓声道,“如今房里已经收拾整齐,殿下若是担心,不如进去瞧一瞧吧。”
水涵颔首,急步入内,便见几名侍女静立在侧,黛玉躺在帩帐内,双目轻合,乌黑的长发散泻枕间,安静如一痕画影。
水涵赶到榻前,压抑住心中的激荡,抬手抚上黛玉的面颊,动作轻柔,低唤道:“玉儿,你怎么样?”
片刻的静默后,黛玉缓缓睁开眼睛,宜嗔宜喜的秀颜在烛光之下显出一丝苍白,神色倦怠无力。
她睁眸的这一刻,时间停贮,晓阳破云,月光流华,映亮他的人生。
水涵舒出一口气,一动不动地坐在榻前,凝望着榻上的爱妻,目光中尽是眷念温存,仿佛要看到天荒地老,看到沧海成云。
黛玉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慵然淡笑,声音含糊却温柔:“孩子,孩子呢?”
“恭喜姑娘,生了一对龙凤胎,”采薇端了一盏红枣银耳汤过来,含笑道,“太后、皇后娘娘过来了,正在外面看孩子,待会儿便会送过来。”
有无穷无尽的喜悦与满足,弥漫上心扉,黛玉调匀微乱的呼吸,盈盈望着水涵,眉梢眼角皆是笑意,语调飞扬轻快:“四哥,你瞧过孩子了吗?”
“还没有,”水涵痴痴瞧着黛玉,眼睛眨也不眨,伸手接过杯盏,低低道,“你必定很累,喝点东西垫一垫吧。”
采薇忙拿了十香浣纱软枕,扶黛玉靠着,水涵拿起银勺,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喂黛玉。黛玉唇边含笑,整个人如沐浴在暖阳春波中一般轻松愉悦,缓缓抿下银耳汤。
有裙幅拂动的声音,缓缓飘了进来,却是太后领着众人,款步而入,太后未语先笑:“涵潼这副样子,哀家真是从未曾见。”
黛玉满面晕红,看了水涵一眼,摇头示意,水涵见状,只得将杯盏递给采薇,起身相让。
太后笑容满面,在塌侧坐了,神色温和,殷切地道:“玉儿,辛苦你了。”
黛玉嫣然而笑,容色平婉,恳然道:“如此秋夜,劳烦皇祖母亲自过来,真真折煞玉儿。”
“不过是几步路罢了,玉儿何必客气?”太后携起黛玉的手,和颜悦色地道,“两个孩子,都长得很好看,这全是你的功劳。”
皇后笑意盈盈,指一指身后宫女手中捧着的滋补品,接着道:“这是母后与本宫的一番心意,四皇妃好好歇息,调养好身子要紧。”
黛玉忙在枕上欠身,笑着道了谢,如此热闹一番,太后细细嘱咐几句,方带着众人,起身去了。
待众人去后,采薇、紫鹃各抱了一个襁褓,笑靥妍丽,走了过来,俯身道:“姑娘瞧瞧孩子吧。”
话音未落,黛玉已忍不住,接过采薇手中的襁褓,水涵轻轩剑眉,声音急迫:“玉儿,你身子弱,当心一些。”一面说,一面上来环住黛玉,帮着抱住孩子。
黛玉唇边含笑,柔顺地倚靠着水涵,目光停留在孩子身上,柔声道:“四哥,你瞧,这孩子的眼睛鼻子,生得很清秀呢。”
“姑娘抱的是皇孙,子继父貌,与殿下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采薇粲然一笑,缓缓道,“至于女孩儿的相貌,眉目与姑娘很相似,一瞧就是个美人胚子。”
黛玉“噗哧”一笑,容色清丽温柔,婉声道:“姐姐嘴真甜,孩子还这样小,哪里能看出什么地方像我了。”
说到这里,侧眸看向身后的水涵,眉眼飞扬,脉脉道:“四哥,你高不高兴?”
水涵定下心神,瞧了瞧孩子,不过片刻的功夫,又收回目光,依旧凝睇着黛玉,情意绵绵地道:“自然高兴,但我更欢喜的,是你平安无事。”
黛玉微愕,正欲说话时,怀中的孩子“哇”地一声,轻轻啼哭起来,声音娇软轻灵。采薇忙上前接过孩子,含笑道:“孩子该喂奶了,姑娘,你好好歇着吧。”说着,便与紫鹃一同含笑退出。
房中静寂下来,黛玉迟疑片刻,终于开口问道:“四哥,你是不是不喜欢孩子?”
水涵默了半日,方低低道:“怎么会呢?这是我们两人的孩子,我怎么会不喜欢?”
黛玉眉心微拧,侧过身子,静静盯着水涵,目光清澈纯真,水涵面有尴尬之色,扭头避开,过了好一会儿,才柔声道:“你别胡思乱想,我只是很……”说到这里,竟有些不知所措,眼底现出一丝狼狈,下意识地将黛玉紧紧揽在怀中,声音微颤,“玉儿,刚才你在这里喊叫,那样痛苦,我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呆呆站在外面,我心里很害怕,几乎不能呼吸。”
黛玉听了,轻轻“啊”了一声,心里酸酸软软的,一时震惊,一时欢喜,竟说不出话来。
她的夫君,驰骋千里,傲笑战场,直立朝堂,叱诧风云,心怀天下,可是,此时此刻,他在她面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也有惊惧,也有软弱,而这一切,皆是因为,他爱自己入骨,见不得自己受一点儿苦。
黛玉眼底浮起淡淡的水雾,忙勉强忍住,依偎在他温暖坚实的怀抱里,柔声道:“四哥,你别担心,我已经没事了,有你在,我如何舍得远离?”
在这个时代,停留这么久,她终于明白,穿越千年岁月,为的,不过是与这个爱她、恋她、护她的男子相遇,携手共赴滚滚红尘。
天色大亮后,消息传到内外各处,众位王妃、诰命纷纷过来探望道喜,车水马龙,络绎不绝,晴梦园大摆戏台,彩觞酬客,闹了好几天才罢,收了不少价值连城的贺仪。贾府之人闻知此讯,因见水涵如此得宠,亦敛了昔日的不满,送了一架不菲的“慧纹”,黛玉并不待见,连声冷笑,立时便让人璧还了。
两个孩子的名字,不日便定了下来,男孩的名字由水凝亲自定下,取“乾英”二字,女孩则赐封为郡主,定了一个“娴宁”的封号,至于名字,则由水涵、黛玉自己做主。
天气疏朗,秋光渐深,时光缓缓划过,如一潭静水,徐徐向前,两个孩子很快满月,冰雪一般的人儿,格外惹人爱怜。
有夫君相伴,有儿女在怀,黛玉的心温柔轻软,满满地像要溢出来,生命里皆是花香和欢快,晴光一片。
这日清晨起来,黛玉服侍水涵穿戴整齐,送出房门,方转身回来,坐在妆台前,拿起桃木香梳,梳理三千青丝。
正妆扮之际,紫鹃、采蘋各抱了一个素锦襁褓,身后随着几位拿着衣服、玩物的小丫鬟,浩浩荡荡地踏步进来。
采蘋屈了屈膝,唇边含笑,道:“小郡主一醒,便动来动去,似乎很惦记姑娘呢。”
黛玉搁下梳子,回头看时,果然便见娴宁笑嘻嘻地摇晃着小手,身子也不安分地扭动,似乎要往母亲这边来。
黛玉心中欣喜,逗了逗娴宁,抿唇轻笑,又去看紫鹃怀中的乾英,玩耍逗弄了半日,方抬起头来,却见紫鹃云鬟雾鬓,一袭崭新的浅紫色轻罗衣裙,身姿嫣然,鬓边插着几样点翠的银饰珠花,簪一枝含蕊带露的秋杜鹃,清秀之外倍添娇艳。
黛玉“咦”了一声,不由多看了两眼,带笑赞道:“紫鹃姐姐打扮得倒是鲜艳,真是个绝俏的美人。”
紫鹃但笑不语,神色沉静,愈显得她一张秀脸白皙似玉,娇如荷瓣。采蘋抿起唇,道:“今儿个是紫鹃姐姐十九岁的生辰,姑娘忘了么?”
黛玉这才恍然记起,叹了一口气,歉疚地道:“这样的日子,我竟忘记了,真不应该。”
紫鹃唇角轻挑,弯出优美的弧度,屈膝道:“姑娘身子刚恢复,哪里能面面俱到?何况,不过是件小事罢了,姑娘不必在意。”
“我与姐姐情同姐妹,姐姐的生辰,如何是小事?”黛玉略略沉吟,便看向侍立在侧的小丫鬟碧儿,摆手道,“碧儿,你去吩咐一声,让厨房即刻备几桌上等席面,摆在正厅里,给紫鹃姐姐庆生。”
碧儿答允一声,忙起身自去了。黛玉凝起秀眉,思量片刻,接着道:“该送什么贺礼,倒是个问题呢,丝帛绸缎什么的,实在没什么意思,罢了,姐姐这年纪,是时候出嫁了,我便帮姐姐穿上嫁衣,当个美娇娘吧。”
说到这里,侧眸瞧着紫鹃,轻声道:“前不久天下大赦,卫家之事已然完结,卫老爷虽已被贬为庶民,但好歹平安无事,今儿个我便将飞云哥哥叫来,让他去卫家提亲,紫鹃姐姐,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