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桔听了,含笑拍手,连声称好,盈盈道:“这样一来,我们姑娘便能与孙家彻底断绝关系,即便贾家那边,也不会再有任何关联了。”
见黛玉、绣桔一脸笑容,神色欢愉,迎春亦受了感染,眉目间的忧愁渐渐淡去,抿起柔唇,笑生双靥,恬静娇美。
如是,这件事情,便在三人的笑语声中定了下来。
次日起来,已是九月二十日,孙家装模作样地派人过来探望,又说很是惦记,让迎春早些回去。黛玉得知后,趁机命人打点整齐,送迎春上了锦云华轿,绣桔、采蘋、采薇各坐了一乘小轿,领着几位小丫鬟,一起折出晴梦园。黛玉亲自送出二门,直到众人去远,方才转身回来。
在等待孙府传讯的时候,秦剑声亦开始着手,打探孙绍祖平日的行径,不久便回报:“孙绍祖是忠顺王名下的五品将军,素日里仗势作恶,欺压百姓,又屡次贪污克扣兵饷,中饱私囊,用于吃喝嫖赌,历年所有数目,累积起来,已达数十万两纹银之多。”
黛玉得知此讯,自是胸有成竹,如此一来,迎春在孙绍祖手下所受的委屈、痛苦、辛酸,必定能够尽数收回来!
时间缓缓前移,到了二十六日这天,上午时分,黛玉正在照看孩子,便有人来报,说采薇突然自孙家回来了。
黛玉得了此讯,深知其意,立时便命人准备车轿,方将采薇唤进来,挥退侍婢,悄声问道:“事情可妥当了?”
采薇轻轻颔首,答道:“一切顺利,姑娘放心罢。”
笑了一笑,压低声音,接着道:“如今,迎姑娘已经昏迷不醒,孙家猝不及防,已经乱成一团了。”
听了这话,黛玉这才放心,沉吟片刻,拉着采薇的手,殷殷道:“这几日,二姐姐与你们,是否受苦了?”
采薇缓缓摇头,唇边含笑,声音宁和:“刚过去的时候,因碧桃、红杏那两个丫鬟没回去,孙绍祖的确有些疑虑,不过,以我们这边的名头,孙家人也不敢放肆,反而还小心侍奉。因此这几天,我们一直住在正房,一日三餐,也还周全,那孙绍祖还装模作样,延医请药,做了很多表面功夫,便是他那个小妾,也不时过来问候。我与采蘋也不理会,任由他们折腾,直到今儿个清晨,采蘋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让二姑娘服了‘九转失魂丹’,叫我回来报讯。只是,为了稳妥一些,这几天,二姑娘一直没吃治风寒的药,身上的伤,也没怎么调理,十分憔悴呢。”
黛玉轻轻点头,凝眉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罢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待出了那个鬼地方,再重新调养罢。”
两人叙话之际,便有人过来禀报,说车轿已经打点妥当,黛玉便带了紫鹃、采薇,坐了八人抬的华轿,秦剑声带着四十名黑衣侍卫,骑马相随,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孙家。
待行到孙府,守在门口的仆从见了如此阵势,又有四皇妃在内,自然不敢阻拦,忙命小厮进内通报,又让一行车轿顺利地进了孙府,直达二门。
轿子落下,黛玉抽出一条素白丝帕,掩住面容,方扶着紫鹃的手,带着众侍从,款款步往正房。
及转到那儿,众人正要进房时,却有位相貌魁梧、体格健壮的男子匆匆迎了出来,跪下道:“臣孙绍祖,拜见四皇妃。”
黛玉听了,冷笑一声,也不命他起来,只冷冷盯着他,拂一拂袖,沉声道:“我听说二姐姐又病了,特意过来瞧一瞧,如今,二姐姐到底怎么样了?”
清新婉转的吴侬软语,娓娓道来,却凝着一丝深浓的寒意,冷冽如碎冰轻击。
孙绍祖听了,自是十分惶恐,额头沁出滴滴汗水,迟疑着不敢回答。这时绣桔、采蘋一起从房中飞快奔出,面上泪如雨下,绣桔一行哭,一行嚷道:“四皇妃,你来迟了,我们姑娘已经往生了!”
黛玉闻言,似是承受不住一般,踉跄后退两步,目光迷离,良久才哭道:“怎么可能?姐姐还这样年轻,怎么会死?”
说着,连连跺脚,一叠声地道:“快去请最好的太医过来,用最好的药,一定要救活二姐姐!”
孙绍祖见状,更是惊惶难安,俯伏于地,连动都不敢动。采蘋忙赶上前,伸手扶住黛玉,哽咽道:“不必了,二姑娘已经走了,救不回来了!”
黛玉听了,不由失声恸哭,几欲断肠,身侧众婢女见状,也是一片哀哭,悲悲切切,凄凄楚楚,泣不成声。
众人相对哭泣良久,绣桔膝行至黛玉跟前,含着眼泪,断断续续地道:“我们姑娘自小便没了娘亲,本盼着嫁出来,自己当家做主,能少生些气,却不料遇上这个姑爷,成日打骂作践,撵到下人房里住着,连饭也是别人吃剩下的,才拿来给我与姑娘吃,别说当正室奶奶,便是寻常的丫鬟,也还不如呢。可怜我们姑娘一个深闺娇女,落到如斯境地,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半死不活。前几日,四皇妃接我们进晴梦园,姑娘十分欢喜,本想着能过几天安稳日子,谁知不过两天的功夫,便被这姑爷接回来,继续受苦!呆在这鬼地方,姑娘熬到今儿个早上,便再也撑不住了!”
黛玉满面震惊,哭道:“原来二姐姐受了这么多委屈苦楚,怎么那天在晴梦园里,二姐姐没告诉我呢?”
绣桔眸中含泪,忿忿地道:“我们姑娘心里是想说,但又惧怕姑爷的手段,何况,有那碧桃、红杏寸步不离地跟着,姑娘如何能开口?”
抬起眼眸,怒视孙绍祖,嚷道:“我们姑娘都死了,我还有什么活头,索性跟你拼了罢!”说着,便站起身子,狂奔到孙绍祖面前,拉扯衣服,拳打脚踢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孙绍祖自然不敢还手,只得侧身避让,狼狈不堪,口中急急道:“四皇妃容禀,这几天,臣一直都小心翼翼,延医抓药,伺候贱内,不曾有半点违逆,贱内无故身亡,臣也不知是何缘故,臣……”
黛玉冷冷一哼,打断他的话,柔和清澈的双眸里泛出冰凉的光泽,似冬日素雪一般清冷,声音亦没有一丝温度:“这几天?也就是说,之前你一直在虐待我的二姐姐,对不对?”
孙绍祖闻言,呆了一呆,正欲开口辩驳时,绣桔已叫道:“我们姑娘身上,新伤旧伤,伤痕累累,铁证如山,你休想诡辨!”
听了这话,孙绍祖被堵得无言以对,不由瞠目结舌,面如死灰。绣桔重新跪下,向黛玉拜了一拜,抽泣道:“四皇妃,我们姑娘被人虐待,以致年轻惨死,你要为她作主呀!”
黛玉闻言,勉强止住泪水,让紫鹃扶起绣桔,郑重地道:“我与二姐姐虽只是表姐妹,实则情同姐妹,如今她正是芳华如花的年纪,却不幸香消玉殒,这件事情,我一定会追究到底,伤害她的人,我绝不会放过,必定要为她讨个公道才罢,你放心!”
孙绍祖闻言,不由如遭雷击,木在地上良久,突大声嚷道:“四皇妃容禀,这贾迎春,原是她父亲欠了我五千两银子,把她给了我抵账的!”
黛玉拂一拂衣袖,冷冷看向孙绍祖,不徐不疾地道:“这些事,我并不知情,自然由着你随兴胡说。银子之事,别说辨不清真假,即便真有其事,二姐姐是嫁给你做正室夫人的,她并没有将命抵给你!三媒六证,大红花轿抬进门,又吹吹打打拜了天地,如今,不过两个月的功夫,便被你折腾死了,你也忒狠毒了!哼,东平王逼死嫡妻,落了个什么下场,想必你也是知道的,如今,要轮到你这个衣冠禽兽了!”
听了这番话,孙绍祖面色由白转暗,一脸灰败,再也说不出话来。黛玉冷笑几声,亦不愿再多言,只回首看向秦剑声,蹙眉道:“该怎么做,秦统领应该知道吧?”
秦剑声听了,立刻应了下来,恭声道:“微臣知道,皇妃放心罢。”说着,便看向身后的侍卫,摆了摆手,冷声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将这孙绍祖押往刑部,交给刑部尚书,依律发落!”
众侍卫忙答允一声,立时便有几人行上前来,拉住孙绍祖,脚不沾地地往外走。在一旁围观的孙府仆从、丫鬟见状,不禁惊得目瞪口呆,却又不敢出言反驳,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见事情已经处理妥当,黛玉这才安心,拿丝帕拭了拭眼角的泪珠,哽咽道:“二姐姐临去前,可有什么遗言没有?”
绣桔听了,微微一怔,不解其意,难以应答。采蘋却立刻见机,忙拜了一拜,答道:“回皇妃,二姑娘说,叶落归根,孙家伤她甚深,她不愿在此停留,期盼着能回金陵老家,在故乡的山水里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