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之际,低眉垂首,鬓边那枚含蕊吐芳的菊花轻轻颤动,随着秋风,缓缓飘落下来。
水润见状,愕了一下,忙伸手去接,又觉不妥,立刻收回手,尴尬一笑,目光落在惜春娇美的秀颜上,不觉又是一怔,脸上微红,旋即飞快低下头,含笑道:“四嫂并没有介绍润的身份,不知贾姑娘如何得知?”
“这几天在晴梦园,有些事情,亦有所耳闻,”惜春怔了一下,才低下眉睫,答道,“这儿是内院,你能够从容而行,与林姐姐说话之时,语气又熟稔,由此,我自然能猜出,你便是与四皇子关系最密切的十三皇子。”
听得她娓娓道来,不卑不亢,水润唇边不觉含了一抹笑容,双眸似星辰闪烁,熠熠生光,向黛玉道:“嫂子的妹妹,不但人淡如菊,见识也极不凡。”
“多谢十三弟夸奖,”黛玉心下一动,却依旧恪守礼仪,缓缓道,“十三弟请便,我与四妹有事,先行一步了。”说着,便朝水润轻轻颔首,拉着惜春的手,转身离开。
行了几步,黛玉略略回眸,见水润依旧立在原地,默然不动,径直望着地上的落菊出神,面上现出一丝淡淡的怅茫。
见了这副情景,黛玉自是莞尔,怡然一笑,方缓缓转过头,带着众人,一步步赶往绮绣阁。
及到了那儿,便见迎春果然已经醒转,绣桔端着杯盏,正一勺一勺地喂水,黛玉、惜春忙快步上前,一边一个,拉住她的手,黛玉含泪道:“好姐姐,你可醒过来了,四妹妹在这里,等了好长时间呢。”
迎春面色依旧苍白,唇边却含笑,低声道:“这一觉醒来,竟真正是再世为人了!”说着,便侧过身子,向惜春轻轻颔首,柔声道:“刚才,我已经听绣桔说了,合府之人,都无动于衷,只有四妹妹惦记我,特意过来探望,好妹妹,真难为你了。”
惜春轻轻摇头,淡笑道:“我不过是过来走一趟,并没有费什么心力,倒是林姐姐,为了二姐姐,忙前忙后,花了好多心思。”
迎春含笑点头,挽住黛玉的手,欠身道:“妹妹的大恩大德,我此生难报。”
黛玉摇了摇头,含笑道:“姐姐不必客气,事情进展得极为顺利,毫无破绽,那个孙绍祖,已经被定罪,其他事情,我与四哥也会打点清楚,姐姐,你放心吧。”
惜春亦笑道:“有林姐姐在,二姐姐只管安心休养,不须操心其他。”说着,抬眸凝视着迎春,恬静地道:“姐姐成功离困,宛如重生,要另拟一个名字才好。”
“妹妹说的是,”迎春轻轻点头,思量半日,缓声道,“既然宛如重生,不如就叫宛如罢。”
黛玉、惜春互看一眼,欣然而笑,颔首道:“这名字很好,就是这个吧。”
见她们一脸笑容,迎春亦极是高兴,欢声道:“往事如尘,烟云尽忘,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不再有贾迎春,只有林宛如。”
“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姐姐,”黛玉侧头看向惜春,眉目间均是笑意,话语一转,接着道,“四妹妹答允留在这里,不再回贾家了。”
迎春听了,不由得笑容满面,喜气盈怀,拉着黛玉、惜春,点头道:“这样很好,有林妹妹如此相待,我出京避两年,待一切尘埃落定,我们姐妹,便能一同在此相伴,安心度日了。”
窗外深秋的风缓缓吹进来,带着浅浅的凉意,黛玉、惜春、迎春相携的手,却是极温暖的,彼此眼中心底,都是笑容和欢喜。
一时三人聚在阁内,一同用过晚膳,说笑几句,待迎春歇下,黛玉、惜春方才放下心来,离开绮绣阁,各自回房。
暮色深浓,双烛高烧,月光如纱,倾泻一地。黛玉卸了妆,换上宽松的白绸衣,在绣楼闲步,却见青玉案上搁着一尾凤梧琴,琴弦如丝,泛着清亮的光芒,一看便知是名琴,即便与当日御赐的凤焦琴相比,也并不逊色,有过之而无不及。
黛玉细细瞧了一会儿,心中不由喜爱,行到案前,十指往琴上一搁,指尖轻滑,信手挥出一曲《阳春白雪》,清越琴音如汩汩溪水,悠然流淌,一吟三叠,琳琅悦耳。
身后传来熟悉的龙涎香,清清淡淡,黛玉温婉一笑,手下不停,继续弹奏,直到划下最后一个音符,方缓缓闭目,默默养神。
水涵慢慢弯下腰,环住她的纤腰,声音轻轻萦在耳际:“这张琴,玉儿喜欢吗?”
黛玉唇角飞扬,巧笑倩兮,依靠在他臂弯里,颔首道:“很喜欢,四哥从哪里弄来的?”
水涵淡淡一笑,声音平和:“是柔然送来的贡品,父皇说你琴艺好,特意赐给你,与那尾凤焦琴相得益彰,以后,我们便能合奏了。”
“父皇有心了,”黛玉笑了一笑,沉吟片刻,凝眉道,“怎么,柔然的人已经来了么?”
水涵轻轻点头,答道:“不错,他们已经住进四驿会馆了,吐蕃、高丽的使者,也快到了,突厥的颉格可汗,亦会亲自进京,如今已经进了雁门关。”
黛玉闻言,不禁吃了一惊,秀眉轻颦,不解地道:“颉格可汗?他为什么要亲自过来?”
水涵轻轩剑眉,道:“上次我们歃血为盟,他提过一句,说想亲自送贡品进京,在我们这边选一位汗妃,联姻言和。”
嘴角微扬,漾出一抹浅笑,接着道:“其实,颉格可汗除了野心大一些之外,人还是很不错的。我们在边疆,有过无数次的交锋,虽然一直针锋相对,但后来在雁门关议和时,却惺惺相惜,相谈甚欢。”
黛玉嫣然浅笑,软声道:“如此,正是‘不打不相识’了。”
水涵点了点头,默了半日,笑意微敛,声音中带了一丝淡淡的担忧:“父皇说,会扶持柔然、吐蕃,以遏制突厥,不过,若依我看,它们两族,还是很难与颉格可汗对抗。”
黛玉听了,深深凝起如烟长眉,诧异道:“四哥担心他会卷土重来,重新掀起战火吗?”
水涵静默良久,方叹了一口气,徐徐道:“朝政上的事情,从来都是不确定的。颉格可汗心里,一直有吞并中原的野心,此次他进京联姻,也许,只是在摆烟雾阵,让我们放松警惕,以备卷土再来。虽然经此一战,突厥已经元气大伤,三年五载之内,不必担心,但以后就难说了。”
黛玉听了,心中蓦然添了几分沉重,蹙眉长叹,良久方道:“罢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担心也无济于事,以后再细细部署吧。”
说着,缓缓侧眸,看向水涵,笑问道:“对了,今儿个十三弟特意过来,又是为什么?”
水涵闻言,敛了一脸忧色,笑了一笑,徐声道:“并没有什么大事,不过是因你下了令,命剑声暗查那个孙绍祖,知道他亏空军饷,数目之大,让人瞠目结舌,加上以前弹劾东平王时,也有这一条。由此,我受了启发,与十三弟商量了,索性上奏,来一次彻底查饷。”
黛玉听了,思量半日,恍然明白过来,唇边盈出一抹欢悦笑纹,慢条斯理地道:“四哥刚开始执掌兵权,自然不会有什么问题,北静王、南安王素性耿直,都是一清如水之人,又爱护兵士,绝不会私下克扣,因此,这一次,没事便罢了,如果要起风波,必定是西宁王、忠王爷这两人。”
“玉儿果然聪慧,”水涵轻扬剑眉,眸中寒意微荡,缓缓道,“西宁王那边,我还不太清楚,不过,忠王爷就不同了,那个孙绍祖,本就是忠王爷手下的五品将军,一丘之貉,岂有例外之理?只怕这一次,忠王爷名下的其他将军,都不能轻易洗清干系。”
黛玉轻轻颔首,欢声道:“如此,忠王爷的势力,便能被进一步削弱了。彼消此长,将来的路,也能简单一些了。”
唇角扬起,笑了一笑,话语一转,接着道:“今儿个,十三弟的神情,是否从容如昔,没有什么变化?”
闻言水涵微愕,一脸诧异,却依旧答道:“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今儿个他似乎特别喜欢菊花,看着案上的花,便会失神,实在有些奇怪。”
黛玉听了,不禁“噗哧”一笑,声音中俱是轻快之意:“如此说来,四妹妹的魅力,实在不低。”
明眸流转,见水涵满脸困惑,诧异不解,便笑了一笑,将下午之时,细雨之中,水润、惜春蓦然相逢之事细细说了。
水涵静静听完,轻挑剑眉,凝睇着黛玉,含笑道:“怎么,玉儿想撮合他们吗?”
“是有这个打算,”黛玉唇边含笑,神色悠然,娓娓道,“他们两个,实在有志同道合之处,何况又才貌相当,很相配呢。”
以手支颐,静静沉吟半日,接着道:“不过,这些事情,也不是我能左右的,还是随缘好了。我不会推波助澜,一切,看他们的造化吧。倘若他们自己有缘,自然会成缘,何须我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