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筱听了,吐吐舌头,却依旧不肯罢休,笑吟吟地道:“自身无所谓,只关心四姑娘,十三哥如今,可是在怜香惜玉?”
水润轻扬剑眉,想要开口反驳,却又怕汐筱说出更离谱的话,当下只得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惜春低眉垂首,粉脸流霞,亦默默不语。
正尴尬之际,黛玉抿唇一笑,款款行上来解围,向水润道:“十三弟怎么有空过来?”
水润略略垂首,吸了一口气,这才恢复过来,敛容道:“颉格可汗不久便可抵京,我过来与四哥商量接待事宜,一时累了,出来走一走,可巧看见嫂子,便过来打声招呼。”
静默片刻,抬头瞧着黛玉,不解地道:“刚才嫂子与汐儿在瞧什么,那样出神?”
黛玉轻扬红唇,温言道:“四妹妹作了一幅画,我与汐儿苦思冥想,却依旧瞧不出画中涵义,十三弟既遇上了,也是缘分,不妨也过来看一看罢。”
水润沉吟片刻,含笑道:“原来四姑娘会作画,能欣赏到姑娘的佳作,润实在三生有幸。”说着,便行到案几处,盯着画轴,细细打量,半日后笑了一笑,望向黛玉,皱眉道:“四嫂当真没瞧出来吗?”
“没有,”黛玉轻轻摇头,低眉掩下心中的思量,含笑道,“这幅画,我看了很久,心中似乎有些明白,却又理不出头绪,实在为难,怎么,难道十三弟明白了吗?”
水润淡淡一笑,眼睛明亮,一丝明澈从眸中划过,不徐不疾地道:“四姑娘画的,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说着,便看向惜春,轻轩剑眉,轻言细语:“不知我猜对了没有?”
惜春轻轻“啊”了一声,脸颊由红转白,一时震惊,一时欢喜,神情甚是复杂,半日后才点了点头,低低道:“十三皇子果然高明。”
黛玉、汐筱听了,互看一眼,又一起望向画卷,汐筱含笑击掌,啧啧道:“四姑娘画得这么隐晦,真亏十三哥看出来,要不然,我一定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黛玉点了点头,欣然一笑,指着画卷道:“细看这幅画,这一片彤色,果然是落霞,那个墨点,自然是高飞的孤鹜了,十三弟解得好,解得妙。”
“嫂子太夸奖了,”水润唇边带笑,摇头道,“其实,这卷画轴,不但隽秀优美,还在画中溶诗,新颖别致,真正了不起的,是四姑娘。”
惜春听了,轻抿丹唇,溢出一抹清雅笑纹,福身行礼,低低道:“不过是一幅拙作罢了,十三皇子谬赞了。”
惜春是鲜有笑容的人,如今一笑之下,芳华绝色,竟鲜妍若春晓,娇丽胜红霞,叫人不觉痴住。
当下黛玉、汐筱见了,亦有片刻的失神,待回过神来,便见水润凝眸于惜春,目光中隐约透出痴迷之意,翩翩风度尽失。
“昔日伯牙奏琴,只有钟子期能懂,伯牙便将子期许为久久寻觅不到的知音,相见恨晚,”汐筱拍手大笑,眸光飞转,静静在水润、惜春身上流盼,慢条斯理地道,“如今,十三哥与四姑娘,竟都是礼佛之人,又有缘相遇,本就十分难得,而四姑娘的画意,也只有十三哥能解,你们两人,亦是知己了。”
说着,便拉住水润的衣袖,盈盈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更何况是红颜知己,十三哥,你能遇见四姑娘,实在很幸运呢。”
水润听了,这才回过神来,担心汐筱继续打趣,便皱起眉头,匆匆道:“汐儿别信嘴胡说,我还有事情要忙,先走了。”
眸光轻转,落在惜春身上,有片刻的怔忪,片刻的迟疑,最后还是拱手道:“四姑娘请便,润先告辞了。”言罢,又向黛玉颔首致意,方转过身子,快步离开。
惜春立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消失不见,眸中千思万绪,在刹那间涌现,像一场绚丽的烟花,璀璨无比,然终究渐渐沉寂下来,归于平静。
雨中相遇的一幕,虽然不算刻骨铭心,但这位少年皇子的举止谈吐,并没有在她脑海中淡去。而如今,懂得画卷之意的,竟然也是他,如此境遇,实在让她心有戚戚,为之动容。
佛家讲究的,便是一个缘字,也许,她与这位少年,当真有缘吧,不然,不会在此相逢,不会如斯知心。
只是,她清楚地明白,人在世俗中,不能随心所欲,有些事情,明知没有可能,便不该去想。
当下惜春合上眼,微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面上已然恢复常色,向汐筱道:“汐公主,此画之意,十三皇子已经解出,公主不妨亲自题字,如此,便不会有人起疑了。”
汐筱轻轻点头,温言道:“我明白了,多谢四姑娘提醒。”行上前来,挽住惜春的手,含笑道:“有了这幅画,我必定能躲过一劫,四姑娘,多谢你了。”
惜春淡淡一笑,摇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汐公主不必客气。”
不禁慨叹,虽然心中清楚,不该胡思乱想,却依旧有几缕思绪,缠绵心中,挥之不去,当下惜春立起身,慢慢道:“林姐姐、汐公主,我有些倦了,要回房歇一歇,失陪了。”说着,便略略屈膝,带了彩屏,足下丝履踩着枫叶,一步一摇地去了。
汐筱看着她的背影,待她去远后,方蹙眉道:“十三哥刚离开,四姑娘也要走,好奇怪。”
黛玉默默沉吟,但笑不语,汐筱拍了拍手,亦怡然而笑,压低声音道:“我的眼睛,一向很厉害的,当初我说四哥对嫂子别有用心,后来,果然应验了。现在,十三哥与四姑娘之间,也很是特别,啊,不知他们两人,将来会发生什么故事呢,实在让人好奇。”
黛玉听了,莞尔一笑,眸中划过一抹调皮,颔首道:“他们之间的故事,我也很期待。”
汐筱点了点头,以手支额,思量须臾,命身侧的侍女将画卷收好,话语一转,含笑道:“这幅画意义非凡,我还是留着,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至于母妃那边,随便说几句好话,糊弄过去,也就是了。”
黛玉听了,笑了一笑,应道:“随你吧,母妃素来疼爱你,绝不会有什么严厉惩罚。”
抬起头来,触目所及处,清风吹拂,落叶纷纷,一点一点,覆住水润、惜春踏步而去的脚印。
一切依旧,仿佛,他从未来过,她未曾离开。
然而,黛玉清楚地知道,经历今日之事,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自从识画之事之后,水润频繁到晴梦园走动,也便时常与惜春相见,虽然要恪守深闺礼教,每次不过略聊几句,便匆匆而去,但时日久了,彼此眉间心上,终于渐渐生出一抹情愫。
水润、惜春皆是谨慎淡泊之人,两人之间的情愫,淡如轻烟,极难察觉。然而,敏锐细心如黛玉、汐筱之辈,却都心知肚明,不过,因他们两人才貌相当,又志同道合,大家都乐见其成,所以并不干涉,只顺其自然、万事随缘罢了。
时间流转,如箭穿梭,十月很快走到了尽头。到了十一月,初二这天,因是北静王太妃的生辰,黛玉早早起来,送水涵外出后,忙梳洗整齐,换上一身嫣红色百褶云锦宫装,命人唤来奶娘,细细叮咛一番,又让采薇细心照看惜春,方坐上华轿,前呼后拥,至北静王府道贺。
及到了那儿,北静王妃亲自出迎,笑容满面。两人多日不见,挽着手说笑几句,方一同步往上房。
进得房中,黛玉明眸流盼,细细打量两眼,便见满厅里都是些穿金戴银、全身珠玉的贵妇人,三五个一群,正围坐着说笑,十分热闹,大约是因时辰尚早,韩夫人并不在其中。
待各自见礼、坐定之后,北静王太妃忙命丫鬟上茶,侧首注视着黛玉,笑意盈面,怡然道:“四皇妃是贵人,竟也亲自过来,给我这么个老婆子道贺,真让人受宠若惊。”
黛玉含笑摇头,眉目间有柔和光泽静静流转,温雅如玉,声音亦清婉柔和:“太妃何必客气?我与伊姐姐,是结拜姊妹,彼此情谊深厚,太妃生辰,我自当过来道贺才是。”说着,便命身侧的紫鹃呈上精心准备的贺礼,交给北静王太妃的近身侍婢。
黛玉嫣然浅笑,盈盈看着北静王太妃,温婉地道:“这是一对和田玉如意,谨以此礼,恭贺太妃福寿双全,长命百岁,事事如意。”
太妃听了,忙欠了欠身,眉目含喜,展颜道:“皇妃如此用心,真让老身感激不尽。”
众人正在寒暄闲聊,却有丫鬟走进来,屈膝通报,恭声道:“太妃,贾府的人到了。”说着,往旁边一让,果然便见贾母笑容满面,领着王夫人、史湘云、探春三人,逶迤着走了进来,一同敛衣行礼,又向太妃贺喜奉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