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的人,给我一箩筐,我也不稀罕,”香琴冷笑一声,眉间寒意轻漾,拂袖道,“以前,我不过是因开门做生意,不能将你拒之门外,但是,如今你竟敢得罪我们姑娘,活得不耐烦的,是你自己才是。”
听得他们言语中似有熟稔之意,黛玉不觉吃了一惊,也不管汐筱的举动,只凝眸于香琴,讶然道:“怎么,姨娘认识这个人?”
香琴点了点头,还未答话,惜春已低低道:“我想起来了,这是薛宝钗的哥哥——薛蟠。”
美目轻蹙,颦纹宛然,接着道:“薛家败落、薛宝钗去世后,二太太对他们颇有微词,薛家便搬了出来,到母舅王家借住。薛蟠的性子,我也略知一二的,只是,经历这么多的风雨,他也该安分了,怎么到了如今,竟还敢胡言乱语、肆意妄为,实在让人不解。”
“这内中缘由,我倒是略知一二的,”香琴虽不知她为何这般了解薛家之事,但听得她有疑惑,便淡淡一笑,徐徐道,“那个王家,本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听来往的客人说,薛家一过去,那王子腾便看上了这位薛大爷的小妾,叫什么香菱的,薛家便不顾廉耻,索性将香菱送给王子腾当侍妾,又从剩余家产里拿了三千两陪嫁,哄得王子腾眉开眼笑,竟待他们十分亲热。舅舅娶内侄的爱妾,这件事情,早已传遍京城,成为笑柄。这薛大爷却满不在乎,仗着王家的势力,四处寻花问柳,招摇过市,过得十分快活。”
黛玉听了,这才明白过来,冷笑道:“今儿个薛蟠遇上我们,竟敢如此轻薄,他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三人低声寒暄,交谈一番,再抬头时,却见一众食客早已围了过来,正在指手画脚,笑语喧哗,饶有兴趣地瞧着。
彼时,汐筱已将案上的杯盏尽数扔尽,将那薛蟠砸得抱头鼠窜,他身后的两位仆从亦未能幸免,脸上有了七八道青痕,十分狼狈。
黛玉见状,自是莞尔,但见地上狼藉一片,不由心生歉意,叹了一口气,回头看向香琴,咬唇道:“姨娘,真是对不住了。”
香琴微微一笑,摇头道:“姑娘不必如此,这薛大爷仗势欺人,常对我吆三喝四,白吃白喝,我早看不顺眼了。如今,有这姑娘出手教训,正是大快人心。”
这时却听得薛蟠怒叫一声,死死盯着汐筱,双眸中如有火焰升腾,怒气冲天,喘着粗气道:“你这个贱人,竟敢这样对待大爷,你死定了。”说着,便赶上前来,直直冲向汐筱。
他突然发怒,来势汹汹,这番变故突兀,众人都来不及反应,眼睁睁看着他奔近。汐筱十分吃惊,忙侧身退让,急急相避。薛蟠哪里肯罢休,继续上前追赶,伸手拉扯汐筱。
黛玉回过神来,不由得心急如焚,连连跺脚,正要出声喝止时,却听得传来一声尖锐的破空声,有件物事自门口直直奔来,迎面飞向薛蟠,准确地砸在薛蟠的额头上,不过瞬间功夫,便将薛蟠砸得血肉模糊,狼狈不堪。
薛蟠惨叫一声,尖锐如狼嗥,一时竟承受不住,身子往后倒去,双眼一翻,登时陷入昏厥。
黛玉见状,这才略微安心,忙上前挽住汐筱,安抚一番,方回头看向门口,却见南安王秦裔身着蓝色家常衣饰,陪着一位紫衣长袍男子,唇边皆含笑,正缓缓朝她们走来。
黛玉细细一瞧,见那紫衣男子面容俊朗,气度清华,锦衣华服下,更显丰神挺拔,却带着淡淡的不羁之意,正是让她担忧不已的颉格可汗。
黛玉不觉暗自长叹,心中沉重无比,偶然出来走一趟,竟也能遇上这个男子,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今日之遇,是巧合,还是缘分?难道,他与汐筱之间,真是前生注定的吗?
一时之间,黛玉心中百转千回,纷乱如麻,面上却只得含笑,敛起衣襟,行礼如仪。
秦裔、颉格一步一步,含笑行近之后,亦一起拱手为礼,因在外面,自然不能道明身份,只是含糊见礼罢了。
几人相见,还未说话,薛蟠的仆从已奔了过来,因两人平素横行惯了,又见了薛蟠血流满面的狼狈脸相,便尖声叫道:“你们是什么身份,竟敢惹我们主子?”
颉格可汗敛起笑容,并不说话,只拂一拂衣袖,冷冷看过去,目光迫人。
见他眉宇间凛冽如冰,虽然不发一言,浑身气度,却压得人不能呼吸,两名仆从不觉心生惧意,不敢再开口,色厉内荏道:“你给我等着,我回去叫人。”言罢,不约而同地撇下薛蟠,转身跑了出去。
见他们去了,颉格可汗微微一笑,转头凝睇着汐筱,眸中清冷尽皆敛去,目光湛湛如水,欢声道:“公……汐姑娘还好吧?”
汐筱舒出一口气,理了理衣襟,定下定神,温婉地道:“我没事,刚才可是你出手相救?”
颉格可汗只管看着她,笑而不答,一旁的秦裔点了点头,代答道:“可汗……颉公子听说这明月楼是京城第一楼,便邀我过来,品几样酒菜,刚走到门口,便见有人在追赶姑娘,颉公子眼疾手快,立刻便将手中的扳指掷出,解姑娘之困。”
黛玉听了,回眸看向跌倒在地的薛蟠,见他额头上果然有一枚碧玉扳指,已有一小半镶进肉里,手劲之大,实在让人惊叹。
汐筱也回头看了看,嫣然一笑,拍手赞叹,向颉格可汗道:“你不但掷得准,还将他打昏了,真是厉害。”
见她言语和婉,笑靥如花,颉格可汗自是欢喜,眉宇间有淡淡的光华流转,清雅温润,唇边笑容灿烂如碧空烟花,映得其人神采奕奕,清俊非凡。
汐筱性情爽直,有什么说什么,当下含笑点头,道:“其实,你不但功夫俊,长得也很俊。”
颉格可汗唇角飞扬,笑得愈发畅快,黛玉暗自头痛,只得咳嗽一声,打断道:“罢了,我们先将这里的事情料理清楚,再叙话不迟。”
秦裔、颉格可汗闻言,一起点头,答允下来,秦裔皱起眉,指着地上的薛蟠,疑惑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黛玉凝眉微叹,简洁地道:“我们在这里聊天,这薛蟠觊觎汐妹妹的美貌,说了些轻薄话儿。”
秦裔听了,微微皱起眉,看着黛玉、汐筱,殷殷道:“两位的身份,非同小可,便是要来这里,也该进雅间才是。”
黛玉垂下眼眸,默不作声,汐筱撇一撇嘴,轻轻道:“这里生意太好,没有雅间了,何况,大堂也是让人坐的,人人平等,没有我们一定得去雅间的道理。”
颉格可汗听了,深深凝视着汐筱,唇边含笑,语意温柔:“汐姑娘待人真诚,平易近人,实在让颉格敬服。”
闻言汐筱轻扬丹唇,笑容温雅,抬眉对上他灼热的目光,微微一怔,低下首来,面上现出浅淡的红晕,越发显得清妍倩丽,娇艳动人。
美丽如斯,颉格可汗见了,心神俱醉,不由得越发倾慕。
汐筱低了半日头,方重新抬眸,含怒瞪一瞪薛蟠,声音转冷,接着道:“整件事情,全怪这姓薛的行为轻佻,没皮没脸,才惹出这么多是非。”
黛玉从袖中抽出丝帕,让汐筱将面容掩住,思绪一转,回身望着颉格可汗,意味深长地微笑,接着道:“刚才,汐妹妹气不过,便拿杯盏砸这个人,这地上的碎片,都是汐妹妹扔的。”
彼时,黛玉一脸正色,从容淡泊,心中却生出欢喜之意。将汐筱说成娇蛮之女,也许能让他望而却步,打消联姻之念吧?
岂料颉格可汗听了,脸上并无愠色,反看向汐筱,唇边含了一缕温润笑意,点头道:“汐姑娘性情直爽,遇事毫不退缩,实在让人拜服。”
见他如此和颜悦色,黛玉始料不及,不由呆了一呆,神情恍惚,心中纷乱如麻,一时竟无话可说。
正发呆之际,却听得颉格可汗冷哼一声,用脚踢了踢地上的薛蟠,含怒道:“这个该死的奴才,真是胆大包天,得狠狠惩戒一番才行。”
可巧这时薛蟠眼皮一动,竟清醒过来,一面从地上爬起,一面看着在场之人,懵懂半日,才用手摸了摸脸,怒不可遏,厉声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哼,本大爷的后台,是四大家族的王家,我的舅舅,是九省统制王子腾。你们敢招惹大爷,今儿个,本大爷一定要你们付出代价,吃不了兜着走。”
见他大祸临头,还依旧恬不知耻,如此大言不惭,黛玉、惜春互看一眼,一起冷笑出声,再轻蔑地瞧着他,一言不发。
汐筱明眸流盼,见薛蟠额头犹镶着玉扳指,十分滑稽,不由忍俊不禁,笑了好几声,才冷冷道:“是吗?你的来头,似乎很大,可惜吓不倒我。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就不相信,你的后台,能够强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