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番话,水涵扬唇一笑,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深浓的眷念和自得,徐徐道:“这位凤姑娘,我从未见过,不过我知道,当初你寄居在贾家,足不出户,日子烦闷,只能与这些昔日的姐妹相伴度日,你们的感情,必定是极好的。如今,你依旧肯作出这样的决定,这便说明,我的妻子,自始至终,都是通情达理、深明大义的。”
黛玉面上微红,轻轻唾了一口,嗔道:“人家跟你谈正经事呢,谁让你说这些了?”
水涵便敛了笑容,郑重颔首,应允道:“我明白了,凤姑娘之事,我亲自处理,玉儿放心吧。”
黛玉听了,这才略微安心,侧头想了一想,美目微颦,淡声问道:“明儿个贾府的事情,四哥是否已经准备妥当了?”
“不过是小事一桩,并不费事,”水涵顿了一下,方点了点头,从容不迫地道,“明天我会亲自过去传旨,之后的事情,由刑部官员处置,我与十三弟在旁督查即可。”
黛玉迟疑须臾,秀眉轻挑,垂首道:“其实,我已经答允过凤姐姐,会帮着照顾她的女儿巧姐儿,不知四哥能否答允?”
水涵含笑颔首,沉稳地道:“巧姑娘年纪小,依照律法,贾家的事情,并不会牵扯到她身上。明儿个我会命侍卫留心,将她带过来,让你亲自照看。”沉吟片刻,凝视着黛玉,轻轻道:“其实,你在贾家住了多年,必定有不少旧相识,你再仔细想一想,是否还有想要救助之人?你放心,只要合乎律法,我必定会答允的。”
黛玉低下眉睫,静默半日,方重新开口道:“说起来,如今贾府里,与我关系较为亲密的,只剩下大嫂子和妙师傅了。大嫂子年纪轻轻,便苦志受节,按照规矩,并不会受到牵连。她是世家之女,儿子贾兰又是个极争气的,大有可为。将来,他们母子必定会带着体己,回娘家相依度日,不必担心。如此算来,除巧姐儿之外,要留心的,便是妙师傅了。”
水涵怔怔看着黛玉,眸中漾出一抹惊讶,皱眉道:“谁是妙师傅?”
黛玉轻抿丹唇,双靥生笑,恬然道:“当年父皇下旨,允元春回贾家省亲,后来虽然没有成行,贾家却建好了省亲殿宇。这位带发修行的妙师傅,便是那时候他们特意请进来的。若说起这位女子,当真是才貌双全,人雅如兰,可巧她也是苏州人,实在难得。当时我在贾家时,只与她见过一次,不过,因我们是同乡,彼此情分极好,一见如故。”
说到这里,敛了笑容,启唇叹息一声,接着道:“妙师傅进贾家,不过是因自身处境微妙,想在红尘中寻一个依靠罢了。如今贾家要遭难,她一个女子,哪里能有容身之所?”
水涵听了,不假思索地道:“既然是方外之人,贾家之事,自然不会连累到她身上。你既与她交好,这么长时间不见,必定很是惦记。这样吧,明儿个我嘱咐一声,让侍卫将巧姑娘、妙师傅一起接过来,留她们住几天,之后再决定何去何从,好不好?”
听得他体贴如斯,黛玉自是感动,眸中微澜,溢出一抹浅浅的水纹,轻轻道:“四哥,你对我真好。”
水涵淡淡一笑,吻上她娇美的脸颊,声音轻软柔和,如三月春风般萦绕耳际:“你是我的妻子,你的心意,我自然不会违背。”
窗外暮色如墨,寒风凛冽,室内却是一片脉脉温情,柔情如醉。
将凤姐儿、赵姨娘逐出贾家,王夫人、湘云因心有所思,便十分留意两人的动静,特意命人跟踪、探访,关切至极。
不出所料,凤姐儿、赵姨娘无处容身,果然一起取路行到晴梦园,投奔黛玉。之后,黛玉果然没有将两人拒之门外,反而还殷勤相待。
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王夫人心中的得意、欢喜,简直是无法言喻。虽然形势紧张,但是,俗话说得好,大树底下好乘凉,有黛玉当靠山,今后,他们一家人的日子,必定能够平安宁和、富贵依旧吧?
这日上午,邢夫人、尤氏联袂出来,依旧不理会贾母,只行到王夫人的住处。
彼时,湘云正在王夫人身边伺候,见状忙含笑起身,恭敬相迎。大家见罢礼,方一同落座,品茶闲叙。
虽然之前有过节,但在凤姐儿之事上,对于王夫人,邢夫人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敬服之心,言笑晏晏,兴高采烈地道:“多亏二太太神机妙算,我们才能过天平日子,这件事情,二太太当真是功不可没。”
王夫人笑容满面,眉间洋溢着掩不住的欢喜和得意,口中却依旧推辞道:“大太太夸奖了,当日休弃凤姐儿之时,大老爷、大太太也帮了不少忙,如今能够如此,大家都有功劳的。”
邢夫人闻言,唇角飞扬,笑了几声,方瞧着王夫人,重新开口,漫不经心地道:“对了,老太太的身子,如今怎么样了?”
王夫人听了,笑脸上蓦然生出一层清寒的秋霜,声音亦清淡而冰冷:“若是这个,当真是不知该从何说起。自凤姐儿走后,这些日子,我没到那边去过,老爷也不甚在意,老太太并无可依靠之人。偏她身子极硬朗,如今粗茶淡饭,竟也能撑下来。”
邢夫人叹息一声,淡淡道:“罢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还是随她去吧。依我说,二太太也不必太担心,老太太年事已高,不会耽搁多长时间的。”
眸光一转,看向一旁的湘云,含笑道:“如今,有四皇妃护着,我们家应该没大碍了。待老太太的事情了结,宝玉中个进士,湘云再生个小哥儿,二太太便能坐着享福了。”
王夫人闻言,唇边笑容重新绽开,欢声道:“若当真能如二太太所言,便是极大的幸事了。”
听得她们言笑晏晏,湘云亦轻轻勾唇,笑意盈面,心中的忧愁哀怨,也慢慢淡了一些。
虽然连日来处理家事,弄得她焦头乱额、心灰意冷,不过,只要能使贾家平安无虞,东山再起、荣华重回,是指日可待之事。
由此可见,当初她放弃卫若兰,转而选择宝玉,还是极正确的。
正忖度之际,蓦然见玉钏踏步进来,神色慌乱,口中急急地道:“大太太、二太太,四皇子来了。”
落入耳中的,不过是寥寥数字,却激起了惊涛骇浪。
邢夫人、王夫人呆如木鸡,脸色均变,心中不由自主地生出忐忑、焦虑,王夫人站起身来,勉强稳住心神,皱眉道:“他有事吗?”
玉钏深深蹙眉,摇头道:“奴婢不知,不过,听外面的人说,四皇子、十三皇子带了圣旨,如今正在荣禧堂,命荣、宁两府的人都过去,说是要宣旨。”
王夫人身子一晃,几乎栽倒在地,然而因事情尚在未定之际,心中依旧存了一份侥幸,便咬着嘴唇,与邢夫人一同,领着尤氏婆媳、湘云,赶往荣禧堂。
一路行来,见府中早已有不计其数的侍卫、士兵林立,一副肃然的景象。王夫人眼前一黑,心中“咯噔”了一下,脚似乎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落不到实处。
进得堂中,便见贾赦、贾政、贾珍已经领着府中男女,垂首跪在地上,神态恭敬,邢、王夫人见状,亦忙敛衣屈膝,拜倒在地。
彼时天气清寒,晴丝如缕,纱窗之下,有两名身着朝服的男子负手而立,身形清俊挺拔,听得脚步声,一同缓缓回过头来,容色冷峻如冰。
水涵眸中寒光轻掠,缓缓扫过众人的脸颊,冷声道:“本皇子要宣旨,你们却拖拖拉拉,直到现在才来齐,你们贾家的人,架子不是一般的大。不过,你们也别太得意了,今儿个,你们的好日子,便要到头了!”
清冷如斯,落入贾家众人眼中,自是忐忑难安、惊惧不已。
水涵也不理会,冷冷一笑,展开手中的黄轴,从容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荣、宁两府之人,世受皇恩,却不思进取,与贪官污吏勾结,胡作非为,欺辱平民,深负朕心,今着四皇子、十三皇子带领侍卫,查抄荣、宁两府,世职尽皆革去,家产抄没充公,合府男女,皆押入刑部大牢,静候发落。府中奴婢、小厮,尽数造册登记,一一官卖,钦此。”
这一道圣旨娓娓念来,掷地有声,宛若一道晴天霹雳一般,击落下来。贾家众人目瞪口呆,怔怔地跪在地上,竟惊惧得说不出话来。
众人心头不由自主生出一个念头,大局已定,贾府这间大厦,终于呼啦啦一声,倒了下来。所有的富贵荣华,尽皆远离,等候他们的,将是数之不尽的苦难和悲惨诡辩的命运吧?
湘云长叹一声,心中尤其悲凉,原以为,退掉卫家的婚事,转而嫁给宝玉,掌控了贾府的当家大权,便有享之不尽的富贵荣华、锦衣玉食,到如今,却落了个身陷囹圄的下场,这叫她,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