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然转眸，看向盈然端坐的黛玉，声音中流转着无法掩饰的寒意和恼恨：“四嫂很得父皇、皇祖母欢心，这一点，婉儿心里很明白。但是，册立侧室、开枝散叶是皇室定例，难道晴梦园能够例外吗？”
她与这位女子的过节，早已经结下，今天插手周清妍之事，想使黛玉也尝一尝与人共侍一夫的滋味，却不料竟惹祸上身，再也无法回头。
既然自己已经落到如斯境地，那么，无论如何，都要将黛玉拉下水，如此，方才能消一口气。
见婉灵如此执意、不知进退，水涵目光越发清寒，冷笑道：“这才真是天大的笑话，我们府上的事情，你一定要插手，到底是什么意思？”
婉灵容色淡淡，并不回答，只管凝视着水凝、太后，重复问道：“对婉儿的这个问题，皇祖母、父皇、母后到底是怎么看的？”
婉灵之言，似细密长针刺入心头，黛玉纤细的手指紧紧扣住茶杯，指节苍白，面上的神情虽然纹丝未动，目光却已渐渐沉寂下来，如冰雪一般，透着刺骨的寒意。
耳际响起水涵温雅的声音，不见一丝波澜：“既然一定要在这个问题上僵持，我也没有法子，只能在今天说个清楚，免得以后再生枝节。”
回身凝睇着黛玉，唇边泛出浅浅的笑纹，声音平静从容，一如往昔，隐约带着缠绵不尽的绵绵情思：“人生在世，要于茫茫人海中，遇见情投意合之人，并不是易事，想要成缘、携手一生，更是难上加难。涵潼生性清冷，曾自以为无法寻到两情相悦的女子，此生注定孤独，无法展颜。直到后来遇见玉儿，我才知道，其实，我的人生，也能够美好，能够充满欢喜和笑声。卓文君说得好，‘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负’，玉儿一心一意地对待我，我也希望，能够以同样的情意回报。倘若一定要涵潼立侧室，涵潼定会心生愧疚，一生遗憾。求父皇答允涵潼之请，让我们夫妻能够真心相对，彼此不离不弃，共守今生。”言罢，便向水凝拜了一拜。
掷地有声的话语，眷念深深，如涓涓细流一般倾入耳中，拨动黛玉心灵最深处的细弦，激起圈圈涟漪。
玉砌雕栏、宫灯琳琅，宛若瑶池天阙，摇曳的烛光下，黛玉脸上已是泪水成行，唇边却有一抹笑容徐徐绽开，娇美如画。
听了水涵之言，水凝亦为之动容，默了良久，眸光中现出深深的怅惘，无法平静。
不禁慨叹，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负，这话说得多好，可是，有多少人，能够有这样的福分？
只有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爱情，才能更深切地懂得相爱相守的艰难，才会对真正的有情人，有更多的宽容。
有一段如烟往事，时时萦绕在心头，他便不忍心，让这些儿女为情成伤。
思绪沉浮了须臾，水凝抬头看着水涵，眉宇间俱是温和之意，徐声道：“朕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何况，终究是你的人生，朕不愿掺和。今后，是否要纳侧妃，由你自己拿主意，旁人不许说三道四。”
水涵眉目舒展开来，唇角漾出一抹温文如玉的笑意，叩谢道：“多谢父皇。”
婉灵不由如遭雷击，一张俏脸涨得紫红，气恨之际，不由失去理智，紧紧咬着朱唇，急迫地道：“四嫂与我，同是父皇的儿媳，父皇的态度，却如此截然不同，真真一个是天，一个是地，我实在……”
“住口，”水凝不待她说完，便出声喝止，眉梢眼角皆是寒意，断然道，“论起专情，澄儿无法与涵潼相比，说到人品，你与淑和，更是无法相提并论，她的人生，理应比你的幸福。无论你有什么不满，都不能怪到朕身上。”
婉灵听了这话，思绪如飞，唇微微动了一下，想要辩驳，却终究无言以对。
是呵，从一开始，她嫁的夫君，便不是专情之人，既然如此，她有什么理由，责怪其他人？
水凝怒斥完，便不再理会，转头看向颉格可汗，叹息道：“今日之宴，本是为你与汐儿饯行，却闹出这么多事情，实在不成样子。”
“陛下太客气了，”颉格可汗唇角微扬，声音宁和，“陛下是颉格的岳父，何必在意这些虚礼？”
水凝脸色稍霁，点头道：“可汗能如此想，朕觉得很安慰。”
沉吟须臾，唇边蓦然漾出一抹欢愉的笑纹，接着道：“虽然闹了一场，但并非毫无好处，刚才可汗说，对汐儿情有独钟，愿意一心一意地对待，让朕很欣慰，对于汐儿将来的人生，也更有信心了。朕相信，你一定能善待汐儿，让她幸福的。”
颉格可汗唇边含了一缕温润笑意，眉目清朗，沉稳地道：“陛下与汐儿父女情深，颉格很明白，颉格对汐儿的情意，与四殿下对嘉国夫人相同，颉格愿在此立誓，今生今世，绝不会让汐儿受任何委屈，请陛下放心罢。”
水凝含笑颔首，从席上取了酒杯，温言道：“朕得此佳婿，实在高兴，诸位共饮此杯吧。”说着，起身仰头一饮而尽。
见了如斯情景，众人无论是何种心情，都一起起身，重新把酒言欢，言笑晏晏，好不热闹。
气氛欢洽之际，黛玉怡然转眸，看向对面的水涵。彼此目光相遇，尽皆含笑，有一丝刻骨的情思，在彼此眉间心上静静流转。
很久之前，她一直不知，为何自己会莫名其妙地来到这个时代，到如今终于明白，是因为有他，才让自己越过时空的阻碍，来到这儿，与他携手共赴尘世，即便沧海化为烟云，彼此也能不离不弃，相伴一生。
天不老，情难绝，此生有君，人已成痴。
宫灯摇曳，流光溢彩，如轻纱一般笼在黛玉身上，朦胧而妩媚。
其时，她眉目含笑，莹光胜雪的脸颊上带着清华和柔软之意，在锦绣团团的殿宇中显得如此淡泊沉静，一切尘世喧嚣，仿佛都寂灭在她温柔如水的笑容中。
那是一个妻子，看着丈夫时才会有的神情，柔软而宁静，眸中焕发着璀璨夺目的神采，越发显得明艳娇美，摄人心魂。
水泓看在眼里，恍然失神，晴梦园初见时的惊艳，明月楼里的针锋相对，去年花树下的冷然较量，仿佛梦魇一般，一一浮上心头，再也无法平静。
每一次，她对着四皇子，都是那样温柔，说起四皇子的情意时，都是那么自信，那般深情款款，那般眷念深深，叫人不由自主地恼怒，恨入骨髓，嫉妒成狂。
到如今，纵然心里百般不情愿，却也不得不承认，她与四皇子之间的情意，的确是与众不同的。
为了她一人，四皇子竟将天下佳丽视为虚无，竟在御前，侃侃道出心底的绵绵情意，丝毫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实在有石破天惊之感。平心而论，倘若让他与水涵易地而处，他未必愿意走出这一步。
然而，心中多么不甘心。
为什么，这样宛若天仙的女子，竟也会走进凡尘，成为痴情不移之人？这也就罢了，那情，竟还归了别人，这叫他午夜梦回，如何能够不恨？
为什么，她明明站在自己面前，却永远相隔天涯，可望而不可即？这叫他，如何能够释怀？
看着眉目如画、笑靥如花的黛玉，水泓的目光，一点一点沉寂下来，凝上冰雪一般的寒冷。
也许，他谋算了很久很久的事情，要抓紧一些才行罢？
他一直知道，在这世上，最尊贵的东西，是那个御座。因为，那代表着，君临天下。只要拥有了它，那么，想要任何东西，都能够随手拈来的！
绣楼深处，碧色纱窗半卷半舒，幽静宁和，黛玉、水涵自宫宴上归来，便携手立于窗下，一同赏看夜景。
其时已是夜深时分，浩瀚天际，一轮上弦月高高悬起，点缀着零零碎碎的星辰，绚丽耀目。月光星辉落处，朵朵繁花在静夜深处悄然绽放，枝叶娉婷，风姿盈然。
“四哥，”良久之后，黛玉收回目光，杏眼微阖，启唇叹息一声，轻轻道，“我没想到，只是一场宫宴，竟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更没想过，四哥会在众人面前，说出那番话。”
“两情相悦，岂容得下第三人？”水涵侧头凝视着她，眉宇间俱是温润之意，含笑道，“在我眼中，玉儿已是千娇百媚、姹紫嫣红，有玉儿相伴，此生足矣，何必再要其他的女子？何况，我一直很明白，在玉儿心里，向往的是一心一意的唯美情意，我是你的夫君，自然该用心守护你，陪你达成心愿才是。”
映入眼帘的佳人，黛眉清远秀婉，翦翦双瞳明澈似水，飘然脱俗，叫他不由自主地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那时候的她，年纪自然是极小的，却举止合仪，娴静悠然，眉目清华如天边明月，身上蕴含着清雅而从容的气度，透着翩然出尘之意，叫人惊叹，叫人过目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