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涵点了点头,朝身侧的丫鬟挥手,嘱咐道:“采兰,依林姑娘之言,下去吩咐吧。”那丫鬟忙应允下来,盈盈一福,起身自去料理。
汐筱怔了一下,方挽住黛玉的手,赞道:“姐姐竟精通厨艺,真了不得。”
黛玉伸手挽了挽鬓边的长发,笑道:“略懂而已。”
汐筱听了,“噗嗤”一笑,道:“姐姐,你真谦虚。”伸出纤纤玉手,从身侧的水晶花瓶中拈了朵初开的菊花,话语一转,又道:“听说几年前,林姐姐曾在苏州大展身手,才气横溢,诗词做得极好。林姐姐,今天这里菊花开得好,你能不能做首诗?”
黛玉怔了片刻,心念转动,想起红楼名诗《问菊》,便道:“如此,黛玉便献丑了。”轻咳一声,起身念道:“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娓娓道来的吴侬软语,轻灵婉转,如温润的玉珠缓缓倾落玉盘,极是清脆动人。
话音刚落,就听见亭外传来一阵拍掌声。黛玉吃了一惊,回眸看时,就见几米远的回廊里,站着三位青年男子。最前面之人身穿黄袍,手中持着极精致的白玉折扇,身材欣长,面如冠玉,丰神飘逸,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样子;其后一人穿着紫色锦袍,面容俊朗,眸中透着丝丝精光,沉着稳重,年纪约在二十四五之间;最后之人生得剑眉星目,一袭白衣,年刚及冠,风度翩翩,恰如玉树临风一般。
三人气度不凡,长身玉立,目光却一同凝在黛玉身上,眼中透出惊艳之意。
黛玉心中不悦,微微侧身,避开三人的目光。水涵立刻会意,举步拦在黛玉身前,方笑道:“八弟,忠王爷,北王爷,你们三位怎么有空过来?”
身着黄衣的,便是水涵的弟弟,八皇子水澄;那紫衣男子,是忠顺王府的王爷水泓,虽然年纪轻轻,却手握兵权,位高权重,极受重视;最后一人,却是刚袭位为王的北静王水溶。
水澄合上折扇,微笑道:“听说四哥这里菊花开得好,便与两位王爷联袂来访,顺便瞧瞧汐筱。”一面说,一面步进亭中,行到黛玉面前,仔细打量,见她面上薄施脂粉,头上挽着极常见的流云髻,斜斜插了几支珠花,简约淡雅,一袭浅碧色轻纱素罗衣裙,袖口用粉色丝线绣了几朵精致的小荷,腰间系着水蓝色纱罗丝带,益发显得细腰一束,纤如柔柳,不足盈握。浑身上下,似笼罩在一层淡淡的烟雾中,风姿绰约,窈窕若仙。
所谓美女,应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眼前的女子,容貌绝世,身姿袅娜,声如黄莺,气质似兰,却又才气逼人,无疑具备了所有资质,简直堪称完美!
水澄一阵失神,不由失声道:“昔日曹植描绘洛神,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之句,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黛玉微微蹙眉,虽然不悦,却也只得盈然下拜,向他福了一福,低声道:“见过八皇子。”
水涵亦无可奈何,只得代为引见,指着黛玉道:“这是扬州巡盐御史林探花之女,贾府老太君的外孙女儿。”
水澄轻轻颔首,伸手虚扶黛玉,敛容道:“林姑娘不用客气,刚才姑娘吟诗,我出声打扰,唐突了姑娘,还望姑娘见谅。”说罢,便目不转睛地瞅着黛玉,脸上隐约露出痴迷之色。
黛玉低眉垂首,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默然不答,耳际的蓝玉坠子却轻轻晃动,漾出海水一般的光芒,平添几分清婉娇丽之色。在场之人见了,不由为之心醉,瞧着她出神。
一时水涵回过神来,出声将忠顺王、北静王请了进来。众人各自见了礼,方一同落座。采兰领着四个端着托盘的丫鬟,款款走了进来。众丫鬟依次上前,将菜肴果品一一摆好,方起身退了出去。
竹案上摆了几样清淡小菜,一壶烫好的上等黄酒,中间是一个晶莹剔透的大玉盘,雕着芙蓉花形,里面盛着色香味俱全的花雕蒸蟹。红色螃蟹垫着鸡蛋,冒着丝丝的热气,金黄色的汁液在碟中浸润,极是相称。酒气浓郁,蟹香醅美,在空中弥漫氤氲,熏人欲醉,引得人食欲大动,垂涎三尺。
众人盯着这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花雕蒸蟹,都愣住了,瞧着玉盘出神。汐筱率先拍了拍手,赞道:“林姐姐只说了几句话儿,便做成这样的美食,真是蕙质兰心。”
水澄听了,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拈一只剥了,吃了几口,唇齿之间香气幽幽,味道极佳,便笑道:“原来这是林姑娘的心思,果然别致新雅,与众不同。”忠顺王与北静王听了,相视一笑,纷纷举筷品尝,亦都赞不绝口。
水涵却亲自动手,剥了一个满黄的团脐螃蟹,放在黛玉跟前的小碟子上。
这番举动,立刻引来众人的关注。水澄怔了怔,笑道:“一向清冷的四哥竟也有怜香惜玉的时候,真让我大开眼界。”忠顺王与北静王面面相觑,眼底也闪过一抹惊奇。
水涵淡淡一笑,并不答话,转首看着黛玉,眉宇间透出一丝眷念,轻声道:“林姑娘,请用。”
黛玉不免有些局促,柔声道了谢,低眉将碟中的螃蟹吃了,柔声道:“黛玉身子突感不适,失陪了。”站起身子,朝众人敛衽行礼,慢慢走向亭外。
汐筱见了,起身挽住黛玉,笑道:“姐姐,我随你出去走走。”
临出亭时,黛玉回眸瞧了瞧,见水涵正动手剥蟹,便略压低声音道:“花雕性烈,四公子不要多吃,身体要紧。”
夕阳如醉,庭院里菊花开得连云似锦,缓缓吐露着令人闻之忘忧的香气。花香浮漾,染上她莹白如玉的面颊,如丁香凝露一般,娇美清丽,明妍不可方物。
亭中的水澄、水泓、水溶听了这般关切的话语,都瞪大眼睛瞧着黛玉清婉娇丽的脸庞,默默出神,神情颇有些高深莫测。水涵却轻轻颔首,眼中笑意涌动,柔声道:“林姑娘的话,我记下了。”黛玉心中羞涩,忙拉着汐筱的手,微微屈了屈膝,转身走出凉亭,离开众人的视线。
夕阳西下,金黄色的阳光洒落一地。庭院中植着万竿修竹,郁色茵茵,绿影迷漫。其间秋菊竞相争艳,碗口大的花朵吐露芬芳,锦绣团团,姹紫嫣红开遍。
秋光醉人,汐筱携着黛玉的手,在院中漫步闲逛,不时止住脚步,赏看一番,谈笑几句,清脆悦耳的笑声如珠子般飘落。
两人行了半日,在一处幽静的小湖旁停了下来。湖水碧蓝清澈,波光粼粼,却留有一些残荷,其色灰暗,给四周的景致平添了一丝凄凉清冷。
汐筱蹙起秀眉,指着荷塘道:“这些破荷叶可恶得很,四哥怎么不叫人拔了?”
黛玉沉吟片刻,笑意盈盈道:“李义山有一句诗,说是‘留得残荷听雨声’,大约四公子也想这样吧。”
汐筱眼中闪过一抹笑意,拍手道:“我曾问过四哥,四哥的确是这样说的,可见林姐姐是四哥的知音。”
黛玉怔了怔,这才明白她是在试探自己,如贝扇般的睫毛轻轻颤动,双颊亦染上一抹瑰色的嫣红。
汐筱抬眸看着她,脸上露出灿如朝霞的笑容:“四哥今日这般温柔,我从未见过,不过,姐姐这样聪慧美丽,也的确当得起。我若是个男人,也必会这样。刚才当着八哥哥和溶哥哥他们,四哥特意给姐姐剥螃蟹,姐姐,你可明白其中的深意?”
黛玉心中一动,若有所悟,低头不语。汐筱依旧瞧着她,慢慢道:“林姐姐乃世间少有的绝色,又这般才气横溢,所见之人,绝没有不为姐姐倾倒的。今日个八哥他们见了,绝没有不心动的道理。四哥这样,是在提醒他们,林姐姐不是他们能碰的。”
黛玉听她如此快言快语,更是羞得满面通红,如初春枝头开得最娇艳的樱花,含露凝香,低头拈着衣带,娇羞不语。
汐筱更是笑得合不拢嘴,眨眼道:“林姐姐蕙质兰心,想必早就明白了吧?”
黛玉垂下眼眸,心中微有些慌乱,低声道:“四公子那儿,请公主代说一声,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不然,韩夫人该着急了。”言罢,朝汐筱屈了屈膝,转身离开。
行了几步,汐筱清脆的笑声从身后传来,随着清风四处荡漾,惹得黛玉更是心乱,加快脚步,逃也似地奔出庭院。
回到韩府时,已到日暮时分。韩夫人亲自迎出,将黛玉让至上房。两人叙了几句闲话,韩夫人便道:“姑娘刚走一会儿,便有一位姓薛的姑娘来这里拜访,说是姑娘的好姐妹,与姑娘同住在贾府,聊了好长时间才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