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一面小心翼翼地将念珠收进荷包,一面劝道:“到底是表兄妹,亲近些也没什么,林妹妹,你也别太计较了。”
黛玉冷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道:“宝姐姐说的是,但先贤有云:‘男女七岁不同席’,何况是我这个年纪?我清清白白地来这儿,将来自然也该清清白白地离开。我虽是个没用的人,但到底是林家的女儿。我们林家虽然没什么名气,但素来家世清白,声誉容不得一丝玷污。”
黛玉抬起头,明眸转动,目光在宝钗与宝玉两人之间流盼,笑意盈盈道:“当然,宝姐姐与二哥哥是姨表姊弟,又素来亲厚,自然该多多亲近。何况,姐姐待仆人极好,在这府里有口皆碑,想来,绝没有人会说姐姐的闲话。我这人心胸狭窄,又不得那些丫鬟婆子看重,实在比不得姐姐。因此,还是谨慎些好。”说到这里,斜睨着宝钗,温婉地道:“听说宝姐姐有一种‘冷香丸’,服后能令肌肤生香,熏人欲醉。今后,姐姐若是服了,定要请二哥哥过去,让他好好闻一闻。如此,方不负了姐姐与二哥哥的情分。”
听了黛玉尖利的话,宝钗面子上终于挂不住,勉强笑了一笑,婉声道:“出来有些时候了,我也该回去了。”说着,便带着莺儿,起身自去了。
宝玉亦趁机起身,道:“妹妹歇着罢,以后再来看你。”说着,跟在宝钗身后,一溜烟跑了。
紫鹃瞧着宝玉的背影,哼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我可看清这宝二爷的性子,每每见了略好看一些的姑娘,便不知东西南北了。若是遇着什么事儿,也只知道说软话,一点儿担当都没有,竟是个极幼稚的孩子!偏每次这二爷来了,宝姑娘总会跟着,非要跟姑娘惹一场闲气才罢。如今,我也没什么想头,只指望他永远都别再过来,好让我们清清净净地过日子。”
黛玉“噗嗤”一笑,睨着紫鹃,打趣道:“我可记得有人曾问过,说是如果惹恼了宝玉,他再不来了,该怎么办呢?”说着,故意拍了拍额头,蹙眉道:“哎呀,那人是谁呀,我怎么不记得了?”
紫鹃闻言,不由得面上一红,低头道:“姑娘别打趣我,如今,我也明白了,不会再那样了。姑娘待我恩重如山,今后,我只一心一意地服侍姑娘,再也不管什么宝玉金玉了。”
紫鹃默了片刻,抬头看着黛玉,轻笑出声,道:“瞧宝姑娘今天的样子,似乎对北静王动了心思。这宝姑娘可真有意思,一见了身份高贵的人,就像苍蝇见了血,恋恋不舍起来。就这样贪图富贵荣华的人,还是大家闺秀呢,真是活打了嘴了。如今,二太太心里只有金玉姻缘,常夸宝姑娘知书达理,稳重大方,若是看清了宝姑娘的心思用意,还不知是什么表情呢。”
黛玉笑了一笑,云淡风轻地道:“你不必为宝姑娘担心,以她的本事,脚踩两只船,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紫鹃听了,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笑道:“日久见人心,总有一日,二太太会明白的。宝姑娘这样深的心机,也绝不会有什么好收场。我就在这儿等着,将来,总能看到二太太失望悔悟、宝姑娘鸡飞蛋打的好戏。”说着,将茶杯收拾好,掀开帘子,起身出去了。
到了中午时分,采薇、采蘋方从外面回来,说水涵收了东西,很是感激,并带了话,说韩严放了外任,让黛玉多多保重,有话以后见了面再说。黛玉听了,出了半日神,方让两人下去安歇,自己亦进房午休。
一觉起来,黛玉梳洗毕,便在窗下坐了,取了一块白纱,凝神绣着手帕,打发时间。
刚绣好一朵梅花,便听得有人在耳边道:“好精致的梅花,林姐姐,你的手越发巧了。如今,人们最推崇姑苏慧娘的女红,一件‘慧绣’,价值连城。若据我看,林姐姐的活计,比‘慧绣’不差什么。”
黛玉抬头看时,见是探春,便浅笑道:“我绣这个,不过是闲着无聊,打发时间罢了,哪里比得上‘慧绣’?”说着,放下针线,起身让座。
探春依言在她身侧坐了,笑道:“姐姐,你的鹦鹉和梅花,我送过来了。”说话间,侍书已经捧着一个镀金架子,走了过来。
那鹦鹉见了黛玉,立刻叫道:“姑娘回来了,姑娘,姑娘!”
黛玉听了,自是喜悦,伸手抚弄着鹦鹉鲜亮的羽毛,唇边溢出一丝淡淡的笑纹。探春却瞪着鹦鹉,跺了跺脚,佯怒道:“你这蹄子,我养了你这么长时间,你只记得林姐姐,真是没良心。”
见探春如此孩子气,黛玉“噗嗤”一笑,道:“这屋里好酸,三妹妹可是吃醋了?”
两人玩笑了几句,另一个小丫鬟翠墨将绿萼梅送了上来,请黛玉过目。黛玉看时,见梅花长势极好,含苞待放,蕴香凝露,惹人怜爱,便拉着探春的手,连声道谢。
一时紫鹃送了香茶上来,探春挥退身边的丫鬟,侧头看着黛玉,笑道:“今儿个,姐姐与二哥哥是不是又闹了一场?”
黛玉“呀”了一声,诧异地道:“这件事情,你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你竟是个诸葛亮,能掐会算?”
探春笑了一笑,道:“刚才,二哥哥匆匆忙忙地跑到我那儿,求我来说情,让姐姐原谅他一次,千万别去找老爷,说他的坏话。”
黛玉听了,便冷笑道:“惹了事儿,自己撒手跑了,让妹妹来说情,真有出息呀!”
探春默了片刻,低声道:“罢了,姐姐心放宽些,别与二哥哥计较了。我说这话,也是为姐姐好。姐姐也知道,二哥哥素来便是老太太和太太的心头肉,与他闹僵,实在不是好事儿。”说着,抬头看着黛玉,笑道:“方才宝姐姐也来了,是不是?”
黛玉微微颔首,探春便叹道:“林姐姐刚回来,她便盯上了,也太会防备了。如今,薛家那一大家子,眼睛专门盯着我们这儿,一刻都不肯放松。姐姐不知道,年前,小蓉媳妇没了,珍大哥要寻副好棺材,薛家大哥哥立时便说,自己店里有一副樯木的,一千两银子也难买,贵重得很,却又并不要钱,直接送给珍大哥了。如今,这两府的人,都被他们薛家笼络尽了。”
黛玉听了,笑得云淡风轻,拉住探春的手,温婉地道:“你也太爱操心了,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何必管他们?”
探春撇了撇嘴,不屑地道:“我就是瞧不来他们那个样子,处处算计笼络,真让人受不了。如今,云妹妹来了,只喜欢与宝姐姐亲近,见了我与二姐姐、四妹妹,竟爱理不理的。听老太太说,过了年,便会打发人去接云妹妹过来。到时候,不知又会闹出什么事儿。”
黛玉听了,便不说话,端起茶杯,默默喝着手中的茶。探春说得累了,也抿了一口茶,瞧着黛玉,脸上露出欢欣的笑容,道:“对了,有一件事情,忘了告诉姐姐。前儿个,学堂里的夫子在老爷跟前夸环儿和兰儿,说他们勤奋好学,机灵懂礼,将来大有可望呢!”
黛玉自是大喜,点头道:“这样很好,他们两人若是出息了,姨娘与大嫂子便终生有靠了。”说着,侧头望着探春,迟疑道:“我刚回来,很多事情,都还不知道呢。这段时间,太太对姨娘和环儿怎么样?”
探春闻言,脸上隐约露出一丝忧愁,低了半日头,方答道:“环儿倒还罢了,因以前老爷特意吩咐过,自然没人怠慢他。姨娘那儿,日子便不怎么好过了。本来,姨娘身边有两位丫鬟,前不久,被太太借故裁了一个。姨娘得打点环儿的穿戴之物,又要到太太跟前伺候,竟忙得不可开交呢!”
黛玉沉吟片刻,蹙眉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你且劝劝姨娘,让她忍一忍,安心教导环儿,等将来环儿有了作为,便不用受气了。若是没人使唤,只管将活计送来,让我这里的紫鹃和雪雁帮着做好,也就是了。”
黛玉说完,在心中暗自长叹,做了妾室的女子,这般可怜,永远只能屈居人下,委曲求全。可惜,薛宝钗却看不穿,竟对当北王府的侧妃充满了幻想。不过,以她的手腕,便是做了侧室,也绝不会永远屈居人下吧?想来,她必定能反客为主,成为人上之人的。
听了黛玉的话,探春默了半日,微微颔首,答道:“姐姐的话,我记下了。”长叹了一声,娇美如花的容颜上浮现出一丝凄婉,低声道:“这样的家,我真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我但凡是个男人,可以出得去,我必早走了,立一番事业,免得在这儿受闲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