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抽出帕子,递给紫鹃,温婉地道:“姐姐何必伤心?为她们那些人,不值得。”
紫鹃接过帕子,拭了拭泪,低声道:“我不是为她们,我是为姑娘难过。姑娘住在这儿,整日里遭人算计,没享过一天清福。旁人只道姑娘是大家闺秀,平时锦衣玉食,生活优渥,哪里知道姑娘心里的苦楚?”
黛玉听了,笑得风轻云淡,淡淡地道:“也没什么,我已经被她们伤透了心,今后,再没人能伤我分毫了。”
雪雁默了片刻,蹙眉长叹,怅然道:“平白无故的,让她们弄走了七万两银子。虽然姑娘是淡泊之人,不在意银钱,但将银子交给那些人,我还是不服气。”
黛玉听了,眼睛轻轻一眨,笑意盈盈道:“被弄走银子的,不止我一个,你何必这般气恼?”
紫鹃闻言,轻轻“啊”了一声,蹙眉道:“姑娘有信心,薛家一定会出银子吗?”
黛玉微微颔首,道:“那是自然,一则,贾家现在风头正盛,又有一位新封的贵妃。宝姑娘明年便要去选秀了,绝不会放弃贾家这颗大树。二则,她们那家人,常夸耀自家富贵,又要顾及宝姑娘一旦落选,盼着成就金玉姻缘,自然不能让太太看出虚实来。”
说到这儿,抿起嘴唇,双颊漫上清婉的笑容,接着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太太与薛家姨妈,都是爱财如命之人,以为对方是有家底的,才这般亲厚。其实,我便是不管事,也瞧得出贾家内囊早就罄尽,只剩下架子未倒罢了。薛家的境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们这样互相算计,等将来水落石出了,还不知会是怎样的一副嘴脸呢?”
紫鹃忖度片刻,笑了一笑,点头道:“姑娘蕙质兰心,所言极是有理,我就等着看这场好戏了。”
黛玉叹了一口气,话语一转,幽幽道:“其实,我何尝愿意给她们银子呢?只是,这件事情,老太太态度不明,我又到底是寄人篱下,如何能过分违逆呢?”
黛玉轻轻转过头,望向窗外,看着暗夜空中云舒云卷,缥缈如纱,含笑道:“采薇说过,薛家虽然是皇商,却连年亏空,如今已经大不如前了。我倒要看看,她们如何能筹到这笔银子?拼了七万两银子,堵那起小人的嘴,又能让薛家元气大伤,也值了。”
紫鹃连连颔首,笑了一笑,爽快地道:“今儿个最高兴的,是姑娘将袭人教训了一顿,真真让人痛快极了。”
雪雁听了,也拍手叫了几声好,侧头看着紫鹃,脸上浮现出清甜的笑容,道:“还有喜事呢,姑娘将姐姐的卖身契要来了,今后,姐姐便能长久跟着姑娘,那些人再也不能打姐姐的主意了。”
紫鹃闻言,点了点头,忙向黛玉道:“姑娘这般待我,我该磕头才是。”说着,行到黛玉面前,便欲跪下道谢。
黛玉忙一把拉住,摆手道:“我们是好姐妹,你若这样,我便要恼了。”笑了一笑,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们歇着吧。”
雪雁与紫鹃听了,忙同时应了下来,紫鹃进房铺床,雪雁一面服侍黛玉宽衣,一面笑道:“今时今夜,不知会有几人辗转床榻,难以入睡?”
黛玉闻言,轻柔一笑,淡淡地道:“无论如何,银钱已经筹齐,太太的心事解决了,难以入睡的,只有薛家那家人罢了。”
说话间,黛玉已经收拾妥当,行到房中歇下。紫鹃将帐幔放下,吹熄蜡烛,方与雪雁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一夜无话,次日起来,黛玉梳洗整齐,用罢早膳,便拿了针线,坐在窗下刺绣。
刚绣了半盏茶的功夫,忽听得珠帘轻响,有女孩儿道:“姑娘起来了没有?”
黛玉抬头看时,见是一脸笑容的鸳鸯,便放下绣活,笑道:“姐姐来了,快请坐。”
鸳鸯微微一笑,摇头道:“不必坐了,老太太有事,请姑娘过去一趟。”
黛玉听了,立刻便想起昨天之事,不动声色地皱起眉,心中有些不情愿,却又无法拒绝,只得道:“既是这样,我们现在便走吧。”言罢,便扶着鸳鸯的手,带上紫鹃,款款步往贾母的上房。
到了那儿,见房中除贾母外,再无他人,极是清净。黛玉心中惊讶,却依旧敛衽行礼,盈盈道:“今儿个,老太太气色很好呢。”
贾母忙拉黛玉坐了,细细打量了两眼,见她一身淡绿色吴锦宫装,纱质素雅,独袖口绣着两枝栩栩如生的玉兰,搭配着杏黄色轻羽披风,颜色鲜艳,娇俏清妍。满头青丝,只用一枚珊瑚嵌珍珠玲珑长钗挽住,简约淡雅。
彼时,阳光灿烂,清澈如水的晴光从茜色纱窗透入,落在黛玉身上,益发衬得她秀发如云,肤映白雪,一张脸如荷瓣一样娇小清新,妍丽如诗。
贾母心中喜爱,不由得满脸堆笑,点头赞道:“玉儿越发标致了!”
黛玉面上微红,心中却不以为意,垂下眼眸,娇声道:“老太太也来取笑。”
贾母听了,微微一笑,话语一转,道:“我叫你过来,是有件事儿要告诉你。”拉住黛玉的手,温和而慈祥,接着道:“今儿一大早,你二舅母便带了凤姐儿过来,说起修建省亲别墅还差些银钱,你已经应允借七万两银子,方才她们将银子支走了。”
闻言黛玉眸光转凉,如蒙冰雪一般,口中似笑非笑地道:“借钱的事情,昨晚上才刚刚议定,二舅母办事的手腕,真的很不错。”
贾母见状,愕了片刻,眼中闪过一抹微光,默了片刻,叹道:“好玉儿,你可是在怪外祖母,觉得外祖母没有好好护着你的东西?”
黛玉默然,微微抬眸,见贾母白发苍苍,满脸慈爱,心中极是不忍,便嫣然一笑,摇头道:“自住在这儿,外祖母对玉儿呵护有加,玉儿并非不知好歹之人,怎么会怪外祖母呢?外祖母这样,必定有外祖母的理由。”
贾母听了,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口气,声音缥缈如烟:“还好玉儿不怪我,我这样做,的确有不得已之处。娘娘省亲,这是极荣耀的事情,办得越体面越好。我毕竟是一家之主,自然该尽力支持。再者,我知道这府里有起小人,常在背后说你的闲话,你那个二舅母,待你也有些疏离。如今给些银子,正好堵那些下人的嘴,又能改善你二舅母的态度,正是一举两得。”
静了一下,抚摸着黛玉的秀发,温和地道:“借银子之事,下不为例。剩下的银钱,都是你将来的嫁妆,我一定会好好保管,没人能动分毫。你安心住着,凡事有我呢,必不让你受任何委屈的。”
黛玉听了,默默出了片刻神,唇边溢出一抹清新怡然的笑容,点头道:“玉儿明白,说了这会子话,老太太也该累了,略歇一歇罢。”
贾母点了点头,答允下来,黛玉便站起身来,朝贾母盈盈一福,方才起身出来。
出得上房,见园中春意融融,柳叶舒展,现出新绿,千条万条的玉色丝绦随风轻摆,如新描的烟眉一般。花开锦绣,盈风吐出醉人心神的馨香,错落有致,颇惹人喜爱。
黛玉拉着紫鹃的手,沿着曲折蜿蜒的回廊漫步,见景致极好,便止住脚步,折下一朵紫色香花,别在紫鹃如云的青丝间,含笑道:“宝剑赠烈士,香花送美人。”
紫鹃闻言一脸羞涩,容色胜春,垂首道:“姑娘也不正经了。”默了片刻,抬头看着黛玉,见她眉心轻拢,凝着一丝忧愁,自是心疼不已,想了一想,便道:“虽然住在这儿,日子很艰难,但老太太待姑娘还是很好的。姑娘,你是有依靠的人,别太忧心了。”
黛玉听了,笑了一声,没有答话,心中仍旧凝着一层薄冰,感慨无限。
不可否认,外祖母对自己极是疼爱,衣食之类,都照顾得无微不至。只是,到了关键时刻,为何没有挺身而出呢?
若有一日,更大的风雨来袭,外祖母还能护住自己吗?
贾母年岁高,历经世事变幻,看尽繁华,她的心思,便如雾里看花一般,曲曲折折,重重叠叠,让人难以看清。
不过,聪颖如她,已经明白,外祖母待她,确实是真心的。只是,在外祖母心中,有比她这个外孙女更重要的东西。毕竟,贾母不仅是她的外祖母,还是贾家的老太君。
所以,今后的路,她要自己走,不再将希望寄托在任何人身上。
也许,她得让人出去一趟,在外面置下一份产业,一个属于她的家,作为落脚之地,以便,随时从贾家抽身离开,不被这些人算计。
春风醉人,徐徐吹来,柳枝拂动,繁花摇曳,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绿柳香花下,佳人身姿曼妙,衣带翩跹,翩翩似蝶,凌然若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