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冷冷一笑,并不回答,这时雪雁已经带着轿夫,行了过来,见状自是心知肚明,朝袭人冷笑道:“花姑娘,你在贾府时,屡次陷害我们姑娘,如今竟还有脸来哀求,你这脸皮,真与城墙有得一拼!”
袭人听了,恨得咬牙切齿,雪雁也不在意,缓缓步上台阶,走到黛玉身边,声音转柔,道:“对袭人这种人,何必与她说这么多话呢?姑娘,轿子备好了,我们走吧。”
黛玉轻轻颔首,看了袭人一眼,淡淡地道:“花姑娘,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我不奉陪了!”言罢,便带上紫鹃和雪雁,踏着莲步,款款走下台阶。
袭人见状,心念俱灰,从地上爬起,面目狰狞,口中发狠道:“林黛玉,你不肯放过我,你也别想活!”一边说,一边奔向走在最前面的黛玉,伸出双手,紧紧掐住黛玉的脖子,其态如狂。
黛玉猝不及防,登时被她弄得头昏眼花,脸上煞白如雪,剧烈咳嗽起来。雪雁与紫鹃大吃一惊,忙赶上来拉袭人,轿夫见了,也忙奔上来相助。众人手脚并用,忙乱了好一会儿,才将袭人制住。
这么一闹,明月楼里的香琴与伙计也听到动静,一同赶了出来。香琴连连跺脚,命人拿了绳子,将袭人捆住,五花大绑。
紫鹃忙扶住黛玉,细心照料,见黛玉洁白的脖子上现出一抹深深的红痕,雪雁哪里按捺得住,走到袭人身边,啪啪给了袭人两记耳光,含怒道:“你竟敢伤害我们姑娘,简直是找死!”
紫鹃亦赶上前来,伸出右手,脆生生打了袭人一巴掌,口中呵斥道:“你这贱人,本来我觉得,让你当乞丐,有一点儿过了,但如今看,这惩罚还是太轻了!”说着,反手又是一巴掌。
袭人发狂也只是一会儿,挨了四巴掌,立刻清醒过来,骇得面色苍白,跌坐在雪地里,忙向黛玉哭道:“林姑娘,我再也不敢了,求姑娘发发仁慈,饶了奴婢,千万别与奴婢计较!奴婢以后,安分守己地乞讨,绝不敢再打扰姑娘了!”
黛玉深吸一口气,调息片刻,方恢复过来,睨了袭人一眼,冷笑道:“晚了,刚才你还说自己会改过自新,如今竟想掐死我,嘴脸变得可真快。哼,你这种人,我若对你仁慈,便是对我自己残忍。”
雪雁冷笑一声,蹙眉道:“姑娘何必跟她多话?她这个样子,若是任由她留在外面,只怕后患无穷,不如让人将她送到四皇子那儿,让四皇子定夺吧。”
黛玉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转身看向香琴,嘱咐道:“劳烦姨娘派两个伙计,将这人送到晴梦园,并将今日的情景说明,四皇子自会处理妥当的。”
香琴忙屈了屈膝,答道:“明白了,姑娘放心罢。”
黛玉微微颔首,轻声道了谢,不去看瘫在雪地、早已面无人色的袭人,搭着紫鹃的手,步上轿子,与紫鹃、雪雁一同,绝尘离开。
回到四合院,采薇、采蘋得知此事,忙赶过来安慰。众人叙了一会儿闲话,采薇便亲自赶往晴梦园,打探消息。
到了晚间时分,紫鹃与雪雁一同,服侍黛玉卸妆宽衣,采薇步进房中,恭敬地道:“主子知道姑娘受了伤,本想亲自过来,但这几日事情实在很多,脱不开身。不过,今日之事,主子已经处置妥当了,姑娘放心吧。”
黛玉听了,烟眉轻拢,出了半日神,方问道:“怎么处置的?”
采薇柔柔一笑,轻描淡写地道:“并没有怎么样,主子派人在刑部找了一间牢房,安置花袭人。今后的日子,她都得在里面度过了。”
紫鹃听了,轻轻“啊”了一声,面有不忍之色。黛玉看在眼里,叹了一口气,向采薇道:“姐姐,忙了这么久,你也该累了,回房歇着吧。”
采薇答应一声,敛衽行礼,转身自去了。黛玉站起身子,盈盈望向紫鹃,问道:“紫鹃姐姐,你是不是觉得,对于袭人,我太心狠了?”
紫鹃听了,面有尴尬之色,默了一下,方嗫嚅道:“我并不是不明事理,只是,当初我与袭人一同进府,服侍老太太,感情是极好的,如今袭人落了这么个下场,难免会觉得可怜,姑娘,你别怪我。”
黛玉摇了摇头,声音轻柔如春水:“姐姐这样,是人之常情,我怎么会怪姐姐呢?其实,我并不想这样对袭人,也不愿成为性情清冷之人。只是,如今的形势,容不得我懦弱退缩。我与袭人结怨甚深,以她的性情,绝不肯轻易罢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若不这样,将来必定会为她所累。”
说到这里,立起身子,侧头看向窗外夜空云卷云舒,繁星点点,轻叹一声,双颊漫上飘忽的笑容,接着道:“四公子处境艰难,我得坚强一些,勇敢一些,决绝一些,才能拥有与他相守的机会。”
暗自长叹,她性情淡泊,淡看富贵荣华,心不在红尘,本应是深山中的幽谷兰花,自开自谢,无爱无恨,无悲无喜。
然而,步进京城,搅起一片风云,也掀起一场爱恋。她与水涵,由相识到相知,由相惜至相恋,一点一点向对方敞开心扉,无法自拔。今后的路,艰难无比,她要用爱温暖他需要慰藉的心灵,她要决绝起来,勇敢地陪他走下去。
所以,她不会,亦不能善待袭人。
紫鹃闻言,默了半日,方点了点头,含笑道:“姑娘说的是,我明白了,时候不早了,请姑娘歇着吧。”说完,便放下帐幔,服侍黛玉安歇。
次日起来,黛玉理好妆,正在窗下闲坐,采蘋探身进来,屈膝道:“姑娘,北静王妃来了,在院外相候。”
黛玉大吃一惊,不解地道:“这可奇了,北王妃来这儿做什么?”沉吟片刻,叹了一口气,吩咐道:“罢了,来者是客,请她进来吧。”
采蘋答允下来,转身自去了。雪雁取了一件水蓝色轻羽披风,服侍黛玉穿了,扶黛玉出了闺房。
进得正厅,便见窗下立着一位紫衣女子,云鬟雾鬓,一袭殷红色烟罗宫装,搭配着银鼠斗篷,风姿楚楚,不胜罗衣,正是在贾府有过一面之缘的北静王妃。
黛玉款款上前,行礼如仪,含笑道:“民女黛玉,见过北静王妃。”
北静王妃起身相扶,唇边带笑,神情温和如风,温婉地道:“林姑娘不必多礼。”拉住黛玉的手,一同至窗下落座。
采薇忙泡好茶,送了上来。北静王妃端起茶杯,轻啜一口,觉得茶水清冽轻浮,犹带着淡淡的花香,细细一品,却是梅花的清香。
北静王妃搁下茶杯,展颜轻笑,赞道:“这茶清冽异常,暗香浮动,世间少有,姑娘真是清雅之人。”
黛玉欠了欠身,柔声道:“王妃夸奖了。”抬头看了北静王妃一眼,笑语嫣然,问道:“北静王妃来此,可是有什么事吗?”
北静王妃轻轻摆手,挥退身侧的丫鬟,方道:“那一日,我在贾府与姑娘相见,便将姑娘引为知己。只因这段时间家务繁忙,身子又不舒服,便一直在府中休养。前几日,我到贾府一行,姑娘却已离开了,四下打听,才知姑娘搬到这儿来了,今日特意过来拜访。”
闻言黛玉一愕,默了半日,才欠身道:“劳烦王妃来看黛玉,黛玉愧不敢当。”
北静王妃轻柔一笑,眉目清婉如诗,口中温和地道:“林姑娘不必客气,我的年纪,与林姑娘差不多,姑娘若是愿意,不妨叫我一声姐姐。”
见她言词和婉,态度亲昵,黛玉沉吟片刻,便点头道:“承蒙王妃看得起,黛玉恭敬不如从命。”说着,抬头看向北静王妃,浅浅一笑,婉声道:“姐姐。”
北静王妃微微颔首,笑吟吟地道:“真名士就是爽快,不像那些酸文醋字的人,扭捏做作,看着让人生恼。”携起黛玉的手,端详良久,叹道:“妹妹,你生得真美,名字美,人更美。”
黛玉看向北静王妃,美目流盼,浅笑盈盈,柔声道:“姐姐自己是个大美人,怎么还来夸黛玉?”
北静王妃听了,眸中闪过一抹黯然,摇头道:“无论如何,都及不上妹妹。”
见北静王妃言语凄婉,秋水含颦,黛玉一阵愕然,关切地道:“姐姐眉间带愁,是否有什么心事?”
北静王妃点了点头,唇边的笑意微微收敛,语气平淡:“妹妹一猜便中,果然蕙质兰心。”
黛玉扬起烟笼般的禾眉,盈盈道:“姐姐身为北静王妃,身份显赫,富贵双全,如何还会烦心呢?”
北静王妃苦笑一声,唇角凄清,似有零落的花朵绽放,道:“富贵双全吗?妹妹是女子,应该知道,女子最期盼的,不是富贵,不是荣华,只是情而已。”说着,抬起头来,波澜不定地望着黛玉,眸底现出淡淡的忧伤和凄婉,如雾般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