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离开贾家,搬到京城南郊的四合院,却没有任何理由前去探望。于是,只能远远观望,不能靠近。
他知道,汐筱邀她来晴梦园,共度新年。心里万千愁思,相思不尽,再也难以承受,于是,终于以拜访四皇子为由,轻装前来,只盼能与佳人重逢,一解相思之苦。
也许,上天听到了他的祈祷,他踏入晴梦园后,竟真的遇上了她了。
两年不见,她出落得越发娇美,虽然历经风雨,身上却不曾有丝毫的骄纵、烟俗之气,眉宇间依旧恬静淡定,清贵从容,似开在空谷中的梅花,不染凡尘,凌然若仙。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佳人亭亭玉立,笑语嫣然,软语相劝,以梅相赠,竟是让他放下痴情,去爱其他女子。
很真诚,很恳切,却让他越发心痛。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有多爱她吧?即便知道了,只怕,也是拈花一笑,毫不在意吧?
毕竟,她已经有了想要相依一生之人,其他人,如何能够入眼?就像,他心中有了她,便无法容下伊兰一般。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她对他无心,便不曾将他的心意看在眼里。他却对她千般爱慕,相思入骨,为伊消得人憔悴。
然而,最苦的不是相思,而是,无论自己有多痴情,这段相思,终究无望。无论他怎样努力,他永远也无法到达黛玉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那个地方,只属于一个人,那个已经赢得了她芳心的男子——四皇子水涵!
她说得很对,生命之中,有些人,注定用来错过。他与她之间,没有交集,只能错过。
是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这话说得真好,此时此刻,他眼里便泛起了浅浅的水纹,如雾般弥漫开来,心头的哀愁,亦重重叠叠,无法遏止。
拈着白梅,水溶在原地驻留良久,直到日渐西斜,终于幽然一叹,动身离开。
他要去见伊兰,告诉她,自己会努力接纳她,用余生来弥补对她的亏欠。
这样做,并不是因为,他决定要忘记过往,忘记黛玉。菊花树下的窈窕佳人,他忘不了,永远也忘不了。
这样做,仅仅因为,黛玉的话,他没有法子拒绝。
从今以后,他会将黛玉放进心灵最深处,封锁起来,不会让自己为情而苦,也不会再伤害伊兰了。
远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身若弱柳扶,天生国色姿。今生叹无缘,来世盼相续。
转眼就到了除夕,晴梦园收拾一新,处处张灯结彩,香烟缭绕,灯光相映,说不尽的热闹富贵、锦绣繁华。
清晨时分,黛玉坐在窗下理妆,满头青丝,精心挽成流云髻,插了两支玛瑙点珠长簪,横挽一枚紫玉钗,耳带明珠流苏宝串,穿了一套鹅黄色绣芙蓉细绢宫装,长及曳地,腰间配一条连环白玉绦,结着常系的蓝田玉佩,虽富丽却不奢华。
待梳洗整齐,盛装打扮的汐筱便踏着莲步,行了进来,挽起黛玉的手,亲昵地说说笑笑,一同前往正厅。
待行到厅内,水涵一身朝服,立在窗下,见她们进来,忙含笑相迎,向汐筱道:“待会儿我们得入宫朝贺,你先去厢房用早膳吧。”
汐筱听了,心知他想与黛玉独自相处,便嘻嘻一笑,眨眼道:“大家一起用膳热闹些,为什么要分开呢?四哥若想与林姐姐说话儿,只管说就是,我又不会打扰。”
水涵瞧了瞧她,眼中闪过一丝薄怒,皱眉道:“汐筱,你再闹,我要生气了。”
听了这话,汐筱只得敛了顽皮之心,吐了吐舌头,带上房中的丫鬟,不情不愿地出去了。
一时房中静静,水涵看向黛玉,眸中带笑,神情温柔,痴痴地道:“玉儿,你今天真美。”
黛玉明眸流盼,如一汪春水轻漾,眼中划过一抹调皮,浅笑盈盈,道:“听你这话的意思,我只有今天美,平日里都很丑了?”
见她一脸娇态,水涵早已痴了,双眸炯炯地看着她,唇微微上扬,声音柔和若四月的暖风:“是我说错了,我的玉儿,无论什么时候都很美。”
黛玉听了,面上绯红,略略垂首,娇嗔道:“谁是你的玉儿?你说这样的话,也太不正经了。”
水涵指一指黛玉腰间的玉佩,神态悠然,含笑道:“我怎么不正经了?你若不是我的玉儿,为什么系着我的信物?”
黛玉笑着啐了一口,羞红了脸,低头绞着衣带,默默不语。水涵凝视着她的秀颜,上前两步,携起她的手,含情脉脉地道:“好了,玉儿,不说闲话了,过了今天,你便满十四岁了,等韩师傅回来,我会请韩师母认你为义女,再带你去见父皇,让你成为我的妻子,名副其实的妻子。”
他的眸光温暖而坚定,带着一往无前的勇气和自信,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和期盼,闪亮如星辰,纯真澄净,醉人心神。
黛玉怔了一下,粉面含羞,双颊泛上点点娇红,娇柔妩媚,压倒桃花。
虽然妾身未明,但有他这样的拳拳心意,这样的款款深情,她便心满意足,别无所求了。
黛玉出了半日神,方抬头看着他,眼角眉梢都是情不自禁的笑意,软声道:“我觉得好幸福,认识你,有你在身边,真好。”
水涵眼眸含情,唇边带笑,抚一抚黛玉的头发,柔声道:“玉儿,你说的话,正是我想说的。八年前,在苏州与你相遇,是今生最幸运的事情。”
听了这话,黛玉低眉浅笑,容色清婉,心中生出无限缠绵缱绻之意。原来,心与心的距离,可以如此贴近,原来,心有灵犀一点通,并不是远久虚无的童话。
两人十指紧扣,相看情深,只觉得总也看不够一般,良久后,水涵方轻叹一声,不舍地道:“玉儿,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拉起黛玉的手,举到唇边,轻轻吻了一下,接着道:“玉儿,等我回来。”
黛玉点了点头,嘴角含着轻柔的笑意,目光潋滟,带着点点温柔,丝丝羞涩,清妍不可方物。
水涵睨着她的娇颜,心驰神迷,眸中温柔无限,更是恋恋不舍,直到汐筱命丫鬟来催,方才起身离开。
送走水涵后,黛玉款款步回闺房,在窗下坐了,唇边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整个人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和甜蜜里。
她性情素来清冷,淡泊名利,不染凡尘。然而,因为他,万丈红尘,她始终不能离开。
不过,为什么要离开呢?有这样深情的男子,有这样美好的情缘,她愿意在红尘中驻足,沉迷其中,心甘情愿。
此刻,他进宫朝贺,她在晴梦园相候,这种心情,宛若一个妻子,在等待丈夫归来,带着几许忐忑,几许羞涩,更多的是柔情和期盼,缠绵如丝,温柔似水。
默默等候之际,时间如流水般流逝,午间时分,紫鹃端了托盘进来,在案几上摆了四样精致的菜肴,含笑道:“姑娘,该用膳了。”
黛玉回过神来,正要应允时,忽见汐筱跑进门来,步伐匆匆,神情慌张,脸色苍白如纸。黛玉不禁一愕,心中立刻生出不祥之感。
正沉吟之际,汐筱已经飞快行近,拉起她的手,气喘吁吁地道:“林姐姐,不好了,出事了。”
黛玉忙立起身子,瞧着汐筱,蹙眉问道:“怎么了?”
汐筱叹了一口气,眉心深拢,面带惊惶之色,低低道:“有件事情,想必林姐姐一直都不知道,父皇很喜欢东平王府的安平郡主,有意将她指给四哥,隐约提过几次,都被四哥委婉推辞了。刚才在宫宴上,父皇旧事重提,态度极是坚定,四哥冷言拒绝,惹得父皇大怒,当场逼问原因。四哥不肯回答,忠顺王爷却站了出来,长篇大论,说四哥迷恋上了一位姓林的女子,将姐姐比成了祸水红颜,父皇更是生气,要驾临这儿,传姐姐面圣问话呢。我见事情不好,趁没人注意,悄悄开溜,来这儿告诉姐姐。”
闻言黛玉脸色发白,一股清冷的凉意自指尖生起,缓缓漫布全身,一颗心,亦在瞬间沉到了谷底。
被她与水涵坚决拒绝后,忠顺王果然不肯罢休,竟将他们有情的事情抖落出来,将他们推入困境。
这是一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时代,私自有情,是不被允许的。何况,水涵的身份,还这般特别。
耳边传来汐筱焦急的声音:“林姐姐,现在该怎么办呀?父皇正在气头上,不如你先出去躲一躲罢。”
黛玉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摇头道:“皇权赫赫,如何能躲?又能躲到哪儿去呢?何况,为什么要躲,难不成我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说着,便命紫鹃拿了见客的衣服,重新梳妆。
见黛玉处变不惊,汐筱很是惊讶,却也暗自敬佩。原来,即便面对皇权,有些女子,亦能如此勇敢坚强,如此镇定自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