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两位王爷舞剑助兴,两位状元以逸待劳。刚开始时还很是轻松,待酒过三巡,几坛子好酒空了之后,渐渐觉得吃力起来。才发现那三位娇俏的小姑娘原来也非善于之辈,虽不敢说是女中状元,却定能算是女中豪杰了。湘云借着酒兴,不再那么拘束,故而更是步步紧逼。探春惜春等又不时助阵,将两位状元逼得再也不敢大意,只得全心应战。
待得日西斜,燕归巢,孩子回家找亲娘,媳妇儿收拾刷锅洗碗坐下歇息道劳时,几人都有些儿醉了。想起唯有前年在园子里时,众人才能那么过瘾,此后经年,经历许多事,也找不到那么一些钟灵神秀的好女儿了。没了宝琴,没了岫烟、李纹、李绮还有宝钗,没了香菱,这联句作诗,总有些儿不得劲,颇有些曲高和寡的意思,若仅是黛玉湘云二人,也有些萧条的意思。今日虽然人还是不多,但是却有两个状元,让她们小心翼翼、费尽心思的应对起来,却也得了许多意趣。
想起多少时候忙于为生计奔波,甚至为性命发愁,如今也可以如富贵人家一般悠然自得。多少次想着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没有,眼前却有。如花的姑娘,还带着如兰的仙姿气度,还有那不输须眉的才学及胆识,果真这世上还有如许的美丽,如今却不枉这一回了。
两位亲王,平日里忙于朝堂之上,面对刀光剑影,笑里藏刀,口蜜腹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虽说与皇帝情同手足,然而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心里却丝毫不敢放松。唯有此时,能歇息片刻,放下所有的尊贵及负担,放下所有的伪装及防范。醉心起舞,只愿这一刻停驻。
黛玉听得娴公主的琴比以往又有长进,竟是心静了不少,微微一笑,让嫂子又支起一琴。微微起调,竟是一曲《高山流水》,巍巍乎若泰山,洋洋乎若江河。孙弘借来长笛,随着黛玉的琴合奏起来。那舞剑的更是潇洒自如起来,两人更是默契不少。而周贤则不自然的看向宁公主,却见宁公主正在看他,两人忙又别开眼睛。
一曲终了,几人皆是相视而笑,怡亲王道:“今日却是尽兴了。”怡王太妃笑道:“今日就别回去了,住几日再回去不迟。”因为得了皇太后的意思,宁公主及黛玉等也就都住下来了。怡亲王妃早已安排妥当,随同前来的宫女们则已经都收拾准备好了。因天色已晚,众人便收拾了各自回去,怡王太妃直将黛玉送到房内方走了。两位状元则依旧住下。
这里嘉德殿内,皇上难得一个人用膳,很是没味儿,便是山珍海味,也如干草枯柴一般难以下咽。看着刘福问道:“妹妹在那里怎样?”刘福笑回道:“回皇上,怡王太妃很是照顾姑娘,竟比对两位公主还细心。”皇上不耐烦道:“不是这个,朕是说妹妹怎样了?”刘福许久不见皇上这般了,见问忙小心答道:“回皇上,姑娘玩的很自在,听说几人正在作诗。”
皇上挥手道:“给朕拿些酒来,再去打听。”片刻功夫刘福端来一壶美酒。皇上道:“怎么就这么一点儿,多拿些来。”刘福小心的退出去又拿了两壶过来。却见前面那壶已经空了,皇上从刘福手里拿起一壶就往嘴里倒,一边儿道:“多拿些儿来。”刘福小心回道:“回皇上,酒吃多了头疼,就这几壶就够了。”皇上怒道:“头疼是朕的事,你想抗旨?”刘福见神色不对,依旧小心的回道:“回皇上,姑娘不过就是出去逛逛,皇上若是头疼了,姑娘知道了岂不心疼?”
听见说姑娘,皇上更是一股无名火,怒道:“妹妹心疼不心疼不用你管,拿酒去。”这酒越吃越不得劲儿,吃到后来都成水了。一人灌了好几坛,后来就那么醉倒了,嘴里兀自喊着要喝酒。刘福开始还劝几句,发觉越劝皇上火气越大,心里也是摸不着门儿,以前姑娘也出去过几次,便是上次去北静王府,也不见皇上生气,今儿不知是怎么了。
皇上也不知怎么了,就是心里堵得慌,难受。最近听得妹妹说起状元他就难受,虽说只是给宁公主选驸马,他还是难受。这一醉直到来日清晨才醒来,已经是早朝时间了。早膳时不过胡乱用了些儿,便去了御书房批奏折去了。
此时怡亲王府内,黛玉正与孙弘谈天说地。只听得黛玉道:“南状元,那****说起治水,见书上说黄河水患最为厉害。且如今黄河走得已经不是旧道,你可有何见解?如此总是高于地面可不是长久之计,将来若是遇上洪水,则远近之人影响太大。”
孙弘叹道:“若说长久之计,也并非没有,只怕一来世人都不愿意找,二来找出来怕是未必愿意做。”黛玉皱眉道:“这可怎么说?”
孙弘看着黛玉道:“姑娘冰雪聪明,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良药苦口,不管是什么方法,既然要改,总是会影响到许多人的,因此肯定有人不愿意。比如说找到大禹之时的水道,如今已是城市村庄林立,你如何让这些人搬开?再者,要将水道改过来,耗费人力物力,国库是否殷实,皇上是否愿意?且你就一定能保证走了旧的水道便能一劳永逸?我看未必。”
“其实长久之计在人心,人心齐,泰山移。若是人心不齐,你便是有长治久安的法子,后世图一时痛快很容易就可以将它破坏掉的。黄河之患,千年如此,我们总不能说千年以来都无明主吧?只是便是你将堤坝修得再好,若是出了蛀虫,又没人及时修护,还是得倒。而最好的堤坝不是那沙石土坝,而是在心里。最可怕的蛀虫,也是在心里。”
“洪水并不可怕,雨总是一天天下的,坝总是一点点毁的。若是刚开始下雨时便注意,或者堤坝刚有些儿松垮便赶紧修护,未必就会成灾。我曾说过,防水不是等到下雨时再去防护,而是在那些危害极大之处,要时常有人巡护。在百姓日常范围内的,可以放到农闲时防护。居安思危,不能等到临死抱佛脚。黄河水患也好,江南水患也罢,治国之要皆是如此。”
“彻底推到重新来或许会能焕然一新,只是多半时候还是在原有的基础上修补维护而已。若是能以民为本,顺天应命,未必不可。而即便是推倒重来,重新的又是什么样子?长江并不曾高出水面,不也照样洪水肆虐?而且,若是变革太大,怕是首先受害的还是百姓。修改河道怕是要增加赋税,而负责的官吏未必不会贪污,如此一来,河道或许没改好,倒是苦了贫民富了贪官。只怕比洪水猛兽还厉害一些儿。”
黛玉无奈的点点头,长舒一口气道:“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天子只是为天守民,若是天下人自己不努力,天子一人也忙不过来呀。总有些人为了身外之物不惜置性命于不顾的,还真难办。”孙弘道:“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文德者,帝王之利器也;威武者,文德之辅助也。夫文之所加者深,则武之所服者大;德之所施者博,则威之所制者广。三代之盛,至于刑错兵寝者,其本末有序,帝王之极功也。”
“当今天子甚得其道,若能长此以往,姑娘的忧虑便可解了。治国当以文德为主,皇上赈灾民、免种贷、亲耕于籍田,如此皆文德也。而刑诛四大家族,威加附逆者,威武之道也。文武并施,恩威并重,才能成功。唯有三代之盛而稍敢错刑寝兵,如今则不可也。当今之时,应广言路,开仕途,博选贤才,以充朝廷。明君之下而有贤臣,如此上行下效,辅以教化,推广文德,民能稍从。又地方官吏,乃为天子守万民者,民之父母也,更当慎重。若能顺天意,随圣心,则百姓之福。”
“文德之外,威武不敢稍废。于那苟且之徒,狡诈之辈,当以重刑以劫之,不敢稍废。此乃利器,不除杂草则苗无以长,必须除尽方可。国之纲纪,不可稍弛,王子庶人,皆当谨守。如此善者方可得善报,恶者能稍敛其行迹。长此以往,则恶迹绝而善化天下矣。”
两人从早饭后直聊到掌灯时分,怡亲王回府后也一块听了许久。对孙弘明于世道、通于义理很是佩服,而较之徐德等,孙弘更要狠厉许多。对于那些稗草杂苗,有种不绝其种不罢休的态度。黛玉觉得有些儿太过了,怕难免落入酷吏之列。孙弘则笑道:“如今世道,不怕严酷,而是放纵太久恩德太厚了。若是怕疼,不割毒瘤,如何康健?”
如此这般,两人次日又辩论一日,先且别打搅了他们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