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外面的大雄宝殿与别的寺庙庵堂一个模样,正中供奉着大肚弥勒佛,左右四大天王。中间是观音堂,中间是大慈大悲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左右各有金童玉女等。后面一个则是佛祖殿,供得是三世佛,两边是十八罗汉。殿内各处另有佛本生故事等画像。
皇太后牵着黛玉至各殿上过香,略略观看一番,因天气热,便至后面的便殿去歇息。同来的太监早已将此处收拾完毕。看着佛殿两边儿有许多各自独立的小院子,惜春问道:“启禀皇太后,这里为何与一般的宫殿及一般的庵堂等都不一样?”
看着惜春好奇的神色,皇太后笑道:“这里的人,也都不是普通的出家人。除了几个未曾出嫁来此修行的公主及妙玉外,别的都是先皇们的宫人。到底都是伺候过先皇的,故而也不能太过委屈了她们。开始每宫主位一人一个院子,那些贵人等便合住或是住在主位娘娘们的厢房里。后来人多些了,便几人住一个院子,到底也能清静许多。”
惜春道:“启禀皇太后,这么说便是贵妃娘娘若是无所出,将来也要到这里来做姑子的?”皇太后笑道:“所以有时后宫争来争去,还不仅是为了荣华富贵,也是为了不到这里来。”惜春笑道:“启禀皇太后,这里也很好啊,多清静的。不知我若是想来,皇太后肯不肯让我进来。如今许多庵堂里姑子也是一般的腌臜不干净,去那种地方做姑子,岂不糟蹋了我?”
见惜春又提起这话头,黛玉想起她之前不是与虞儿挺好的吗?想想笑道:“若是嫌庵堂不干净,便不要想着做姑子了。且只怕是四妹妹想做姑子,还有人不肯呢。”探春也急道:“好好儿的,四妹妹怎么又想着做姑子了?”
正说着听见外面传来声音道:“四姑娘六根不净,怕是佛祖不收。”众人往门外望去,只见妙玉正信步走来。给众人略一施礼,便坐在皇太后身边指给她的蒲团上。惜春道:“妙玉姐姐如何说我六根不清净?”妙玉笑道:“那你先说说你为何要出家?”
惜春道:“这世界干净的太少,以前我们府上便是门口的石狮子怕也未必干净,里头的就更不用说了。便是猫儿狗儿,怕也是脏的。还有世上那么多糊涂人,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到头来不过是一场空。倒不如那南海青莲,清清静静自自在在。”
妙玉笑道:“若是躲避世间的污浊,那庵堂也未必干净,不是有许多出家人也是假出家吗?那种寺庙里,怕是未必比贾府干净多少。再者说了,你觉得林姑娘,三姑娘,云姑娘也是脏的吗?皇太后呢?世人糊涂,可也有那不糊涂的。宁公主就是一个,周驸马也是一个。出家,不是因为世道不净,而是为了追随佛祖菩萨。”
黛玉笑道:“四妹妹可是想出嫁了?若是如此,母后为你做主便是。”惜春冷笑道:“我才不稀罕出嫁呢。原都是极干净的女子,为何要掉入那个牢笼?终日为了那不孝子孙操心,为了那混账老公操心。到头来,还不定是个什么下场。有被男人带累坐牢杀头的,有被折磨致死的,还有那些原本都是好人家的女儿,曾是多么荣耀的娘娘,如今还不是一样在这里吃斋念佛。我还不如直接到这里来的干净。”
黛玉探春方明白过来,原来惜春到了这里又受到影响了,一时都难以解劝。妙玉笑道:“佛祖是出家人,但并非劝众人都出家,否则百年之后这世上都没人了,人世还如何延续?故而佛祖说佛自在人心,与是否出家无关。若是害怕世间种种,躲避而来,那便是我说的,四姑娘六根尚不清静。进佛门讲究是个缘分,不是因为某个原因。越是心心念念的,越是不能出家,否则你会更苦。”
缘分,有时若是无缘,便是手边儿的,都不是你的。若是有缘,便是相隔千里万里又如何?只是,缘分到底是什么?那虚无缥缈的、无踪无迹的缘分,难道要用一生去等待吗?惜春此时,已是心灰意冷,曾与黛玉一起共同度过的时光,刚产生出的希望,最近又渐渐破灭。婚嫁,那些纨绔子弟,如何托付终身?那贩夫走卒,又如何能让她放心?
故而,佛曾说,人要信,若是连自己都不“信”,如何信得过他人?此时自己的心都在左右摇摆,如何去要求,去选择?若是心不静,得出的必定也是不清净的结果。故而此时,不如等心静下来,待找到了“信”,有了基础,再去选择,去决定,方能知道自己要什么,该做什么。
妙玉和黛玉都喜欢惜春的直率及锐利,只是,她太小,受到磨挫太多,很多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她也会有更好的未来,只是她必须先过了自己这一关,先“信”了自己,才能去相信别人,相信自己的将来。只是,这种事情,无人能帮她度过,唯有她自己走出来。
看着惜春,妙玉和黛玉都摇了摇头,一边儿下棋去了。看着黛玉如今棋风大变,顾大局又不忘小节,果断刚毅,干脆利落,偶尔还会使诈,妙玉微微一笑。如今她要与黛玉下个平手,已很难了。只是,只有这样的心性,方能坐得了那个位置。看着黛玉已经束起来的头发,还有日渐丰润的双颊,看来,时候快到了。
一盘棋后,妙玉让人安排黛玉去歇息片刻,自己却依旧过来与皇太后说话。皇太后看着妙玉道:“你如今怎样?”妙玉道:“心清净则身清净。”皇太后点点头,又问道:“这里比之贾府如何?”妙玉道:“打开心眼,四处皆一。”皇太后听得妙玉如此,摇摇头叹了口气儿,有些事情,还是不好管的太多了。看着妙玉气色还不错,皇太后笑道:“若是有什么需要,你尽管来告诉哀家,不要太委屈了自己。”
妙玉道:“谢过皇太后。我如今很好。其实有些事情,若是你不在乎了,就跟不存在是一回事。”妙玉站起来添了一炷香,又过来依旧坐下道:“林姑娘最近怕是会有些事端,还得皇太后多照应她。她虽大体上无碍,却终究难得平安的。”皇太后看着妙玉道:“哀家也听说了一些儿。有些事情不想告诉玉儿,怕她烦心,她的心性,不该耗费在这些事情上。”妙玉说道:“顺其自然吧。林姑娘冰雪聪明,不碍的。该是她的事情,别人也回护不了。”
她已经长大了,许多事情该自己应付了。她有她自己的智慧,能处理好那些事情的,又何必担心太过。
宫里的姑子,听说皇太后来了,都陆陆续续的来拜见一番,也有认识的留下来聊几句,也有不太熟悉的不过应个景儿。还有一两个来吵着要回去的,还有一两个想着要这要那的。不过就这个样子,皇太后也依旧例都打发了。看着这些人,虽已遁入空门,到底,却没几个心静的。
身旁的惜春,似乎又有了另一种思想。见到这一起起的六根不净之人,若是要让她天天对着这些人,怕是也会厌烦不已的,还是过一段日子再说吧。
禅房里,妙玉看着熟睡的黛玉,出去为她又念了几篇平安经。黛玉醒来时妙玉依旧在念经。黛玉笑道:“妙玉姐姐,你怎么不歇息一会儿?”妙玉笑道:“你难得来一次,我怎么舍得去睡?”黛玉笑道:“那我以后不来好了,以免打搅了姐姐。”妙玉笑道:“来与不来,有何关系?待到心来了,你还能不来?”
说着给黛玉沏上新鲜的茶来,闻着有一阵飘忽的荷叶清香,里头还夹杂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黛玉看着妙玉道:“这又是什么水煮的茶?”妙玉笑道:“拿竹筒捂过的荷叶上的雨水。先要天下过一场大雨,待雨后太阳出来晒过两个时辰,方有味道,拿竹筒盛起来,放到甘泉水里浸着,想吃了就拿出来。”黛玉笑道:“姐姐好雅致,这个跟梅花上的雪水不同。”妙玉笑道:“你又不懂了,夏日吃这个解暑顺气儿。”
二人又下了两盘棋,黛玉方辞了妙玉与太后一同回去。却不知,许多事情,也赶着这炎炎夏日,一起来凑热闹……
且说如今长秋宫已是修葺一新,吴贵妃悄悄进去看了几回,见很是富贵典雅,果真是皇后正宫,比长信宫好得多,听了忙传话告诉父亲。吴天佑得了消息,思量再三,决定当尽快请旨。前些日子都中纷纷传闻,宫中另有女主。且与两位公主出行,皆是她为主。那日北静王府之事,也是传闻盛广。
吴天佑让吴李氏问吴贵妃有关黛玉之事,吴贵妃道:“她已经有了人家,没什么。”吴李氏道:“她如今风头正盛,老爷不放心。让你多注意一些儿。”吴贵妃道:“太太放心,她不过是仗着皇太后宠着些儿而已,一点儿心计都没有,便是留在宫中,也没什么担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