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公主接过茶来,闻了闻那香气,笑道:“果然是香,沁人心脾,好茶。”黛玉笑道:“莫非这就是‘香茶’?”说罢看着雪雁。雪雁笑道:“回皇后娘娘,是否香茶奴婢不知。只是这黄金茶却是广信府仙山高处千年老茶,是孙知府及当地百姓一同去摘来特意献给皇后娘娘的。听闻孙知府百般交代定要亲自送到娘娘手里。”
黛玉看着雪雁,想了一会儿,方恍然大悟,笑道:“真是香茶,广信府三清山出的此茶最好。夏日清热去暑,寻常开胃消食,也能解酒,对伤风咳嗽也极是灵验,当地人只觉此茶功用颇多,故而称其为黄金茶,意为贵重如黄金。”
宁公主道:“广信府那偏远之地,却有这等仙山好茶?”黛玉笑道:“据《山海经》记载,三清山,乃道教名山,上有三大主峰,乃道教鼻祖上清太清玉清修炼之所,故名三清山。山中常年云雾缭绕,仙气氤氲。内中奇花古树遍布,更有珍禽异兽出没其间。山上三清下棋之棋盘、观音菩萨听灵猴奏琵琶等处,若非神来,难得如此绝妙。”
宁公主笑道:“如此说来,确实是好山,只是臣也曾读《山海经》,却不曾听说过此山。可见得是皇后娘娘杜撰。”黛玉笑道:“那兴许是别的书上看来得,若是没有,朕命立刻加进去。只是此山却不是没有的。苏东坡曾有诗‘揽胜遍五岳、绝景在三清’,说得正是此处。只是好好的他们去那山上给朕弄这茶来做什么?”
雪雁摇头道:“回皇后娘娘,这个奴婢就不知了。这是承休侯送来的,兴许娘娘问问他就知道了。”黛玉见她说起林速,自从林速在黛玉成礼时代为答礼之后,便不曾见过了,便是林立及林安,也许久不见了。便忙命雪雁去召三人来见驾。雪雁笑道:“回皇后娘娘,承休侯此刻正在外面,林叔却还在五香斋,娘娘是要先见承休侯,还是待林叔来了一块儿见?”
黛玉笑道:“还不快请不达进来,还在这里嚼舌。”雪雁吐了吐舌头忙去了。宁公主笑道:“这承休侯也有意思,听得驸马常说,他倒是颇有传说中平恩侯的气度。既不与人结交,也不与人结怨,克己让人,倒是个飘遥之士。驸马曾说倒不像是远房侄子,却颇有几分子侄的意思。”黛玉闻言很是好笑,她也不太熟悉不达,相处也不多。
不过盏茶功夫,便见尚仪领着林速来了,黛玉道:“承休侯乃朕之堂兄,请进来即可。”尚仪将林速请进来,见过黛玉及宁公主。黛玉命赐座后笑道:“不达来做什么?”林速站起来回道:“启禀皇后娘娘,昨日林安大哥给敝府送去些东西,因别人轻易也进不来见不到皇后娘娘,故而托付臣给送来。”
黛玉问道:“林叔叔他们可好?”林速又站起来,黛玉不待他说话,挥手道:“咱们也算是一家子人,此时又不在朝堂之上,你坐着说话便罢。”林速方告了坐,回道:“回皇后娘娘,谢皇后娘娘惦记,他们都还好。”
黛玉笑道:“你为何巴巴的送这茶来?”林速笑回道:“此茶乃广信府上下的一片心意,窃闻此茶摘之高山悬崖之旁,破费民力。广信府自新任知府去后,多有善政,民多感激。此刻秋收已过,孙知府行至三清山附近,晓谕圣意,免租赋。百姓深感大恩,方入山采得此茶,此乃秋茶,虽则老些,香气却更为浓郁,药用效果更强些。百姓有言,物虽粗鄙,却是百姓一片成心,定不辜负皇恩。”
黛玉听罢,心中感慨不已,宁公主唏嘘道:“黄金有价,民心无价,这无价之心,亦是金子般的。皇后娘娘圣德而民感念,臣等惭愧了。”林速道:“广信府如今虽尚未整顿完毕,到底已大有改观。孙知府如今正欲趁着冬闲,整修水利,为民谋福,不懈不怠,甚得民心。”
黛玉唏嘘道:“孙知府本就是极难得得人才,他只缺个机缘,若有机会定能大有作为的。只是此事有些太过了,若是他人效仿,岂不劳民?却是朕的不是了。他既是托人送来的,你便将朕的话告诉他:既是初次,朕不赏也不罚,替朕谢过了。若是下次再有此等劳民之事,朕却要责罚于他,决不姑息。”
林速见黛玉动容,忙起身应了。宁公主劝道:“既是百姓一片心意,皇后娘娘又何必如此。”黛玉道:“此事原是小事,且兴许那些百姓果真是真心。只是,皇帝为天养育万民,封疆之吏,父母之官,乃是为皇帝守百姓。若是上下无失,民何得流离失所。若是民得善养,生活安乐,又何须为那等赦免感激。那原是应该的。”
林速见黛玉叹息,劝道:“启禀皇后娘娘,有皇后娘娘爱护,民必能得富足安乐,还请娘娘宽心。再者皇后娘娘如此贤德,民真心感念,也不为过,还请皇后娘娘体恤。”黛玉笑道:“算了,你将朕的话告诉孙弘,他会知道的。否则,便是朕错看了他。”
过了片刻,林立等皆来了,众人不过厮见一番,因尚仪等皆在侧,许多话也不便开口,故而只是随意闲聊几句而已。晚膳前便都走了。因黛玉不许铺张奢靡,故而并不曾吃酒看戏,为得也是大家难得见面,安静说话之意。晚膳后迎春探春方留在潇湘馆陪着黛玉一块儿说话。
因冬日日短,掌灯时分众人便四散准备安寝去了。娴公主依旧拉着迎春陪她住在紫菱洲,探春惜春各住秋爽斋及藕香榭。湘云原是想住在绛云轩的,那里离着黛玉近,且也宽敞,奈何潇湘馆内许多随侍要安顿在绛云轩以便就近伺候。故而只得去了蘅芜院,也无人陪着,很是有些儿落寞的意思,也无人顾得上管她。
躺在床上,想起多少春伤秋愁夏热冬凉,此刻都过去了。待得昏昏欲睡时,方想起今日少了一人在枕畔,似乎又多了一种落寞,明日很该早些儿回宫去。突然间才明白自己开始想哥哥了,却在一刹那,心里如百虫蠕动,万蚁啃噬,难抓难挠,莫名的难受,难道这就是思念?见了多少戏文上那些小姐公子思念成疾,难道就是这般?
哥哥,在自己记忆的最深处,最远处,与父母在一起;又直至最近处,最浅处,与自己时刻在一起。忽然觉得都不太清楚哥哥长的什么模样,越是使劲儿,越是记不起来,总是那么飘忽模糊。那不是日夜皆在一块的哥哥吗,为何,竟记不清楚了?难道这就是鼻子上的痣,皆因离得太近,太近?
只是,自己早膳还是与哥哥一块儿用的,不过一日,怎会如此思念?黛玉忽然想起,每次她要出去,离开哥哥,哥哥皆那般的不愿意,莫不是哥哥也是这般的?这么说来,哥哥早就……不是哥哥了。哥哥原来是这样的,就是,就是书上说的恩爱了。这么说,也好,若是哥哥果真是这般恩爱着她,倒果真是,心里有人疼了。
其实思念很简单,就是吃饭时忽然想起他来,然后自己住了筷子,浅浅一笑。又或者,见了某件东西,觉着,他曾经在此是如此这般的,自己乐了。黛玉第一次,开始这么想哥哥,想得辗转反侧,心下百般煎熬,恨不得立时回宫。忽而又想起孙弘来,原来是,哥哥吃醋了。怪道那么急着让他去了那么原的地方,只是,那孙弘有什么错,自己又……不过爱惜他人才罢了,又没有别的意思,真是小气的哥哥。
过了许久,又想起哥哥果真是夜夜不落,又想起当初果真那样百般疼爱容让。想起当初,那般耐心的教导她,又是那般温婉体贴的行事,又是那般顺着她心意。心下更是甜一会儿,蜜一会儿,直转到二更天方睡去。
也是因一个人无人打搅,黛玉直睡到辰时方醒来。史良娣及傅姆等也不去叫她,难得在外头松散一回,没得搅了她。因今日要见贾家诸人,史良娣特意给黛玉盛装起来。傅姆笑道:“皇后娘娘如今可不同了,得好生拿出点儿气势来。”黛玉笑道:“朕如今气势还不足吗?稍微有个动静,便要如此,累坏我了。”
雪雁送来燕窝粥,细细的吹凉了,见黛玉收拾妥当了,方小口的喂着她吃了。昨夜又下了场雪,虽则不大,也已将各处都盖上白毯了。黛玉一时来了兴致,想着昨日光顾得与宁公主说话,还不曾出来逛逛。故而忙叫人给她重又换了靴子,披上斗篷,又戴上雪帽。在竹子底下一站,倒也果真般配,金黄的凤袍被裹在大红的斗篷底下,很是给冬日添了一份俏皮的活气。傅姆等忙命人抬来肩辇,怕下了雪地上滑,故而不许黛玉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