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几句听不清,众人皆吃了一惊,却听得冯紫英大叫道:“赵侍卫与各位副将皆进来。”赵丁闻言看了几人一眼,忙都进去了,一眼瞧去,皆不由得住了脚,倒吸一口气。只见冯唐已经倒在血泊之中,眼睛死死的盯着冯紫英,不知有多少是悔多少是恨。
冯紫英低头瞧一眼冯唐,跪地说道:“当今皇上与皇后圣德,教化万民,平定天下,又有龙送天子降世,此乃不世之祥。父亲囿于往事,不能回转,儿不孝,当为天下尽忠。还望父亲体谅,来世再做个孝子侍奉父亲。”冯唐看着儿子,长吐了一口气,又咽下最后一口气,便极为心不甘情不愿的去了。
冯紫英给父亲合上双眼,磕了三个响头,方起来对着众人冷冷的道:“除赵侍卫几人外,你们皆是我冯家旧将。此时父亲已走,你们便该听我的。这会儿都听好了,即刻除去一切围守,不得有误。违者如我父亲一处陪葬。”那些旧将闻言忙跪地拜见冯公子少将军。
冯紫英方冷冷的点头让众人起来了,又走上前跪在赵丁跟前说道:“有劳赵侍卫,呆会儿领着一应旧将前去给皇后娘娘请罪,望皇后娘娘能网开一面,给他们一条生路。算是我冯家谢过众位多年追随之义。”赵丁一边儿点头,一边儿吃惊的扶起冯紫英道:“众位将军既然都应了,必定不会有事的,不如此刻我们便赶紧回去,皇后娘娘那里还需要人呢。”
冯紫英摇了摇头,又看着那些旧将道:“你们若是信得过我冯家,即刻卸甲随赵侍卫前去负荆请罪,听候调遣。赵侍卫乃赵将军子,必能护得众位周全。”众人皆应了,冯紫英方长笑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既已尽忠,趁着父亲英魂不远,再来尽孝不迟。”言罢跪地朝着五香斋方位三跪九叩,礼毕拔剑自刎。身手之快,非旁人可及。
众人皆大吃一惊,只是冯紫英的身手非寻常之人可比,又毫无准备,待得回过神来,已经气若游丝,魂飞魄散了。赵丁忙上前抱起冯紫英,大叫道:“冯兄如此难道还不是愚孝?为何要这般自轻。愚弟如何向皇后娘娘交代!”其他人等尽皆跪地掩面涕泣不住。冯紫英淡笑道:“人生得一知己足以,能为皇后娘娘做得此事,我心愿已了,不愿再苟延残喘。往常行事颠倒,上不能忠君,下不能孝父,有负皇后娘娘圣德,我有何颜面苟活人世。虽则与赵侍卫不过片刻交情,然则你乃人中龙凤,日后守护好皇后娘娘,愚兄足矣。”
看着冯紫英闭目远去,赵丁亦是忍不住泪流,一代英灵,如此远去,说是干干净净,然则,带走多少悲哀,留下多少传说,难道真能干净?闻者无不为之掩面,黛玉更是呆愣住了,脑子里不停的想着,为得自己三言两语,却害得贤良如此下场,该还是不该。忠孝两全,就该如此保全吗?他一生浪荡,不想最后还是这么颠倒。
兴许,是不想为难她吧,毕竟父亲附逆,诛灭九族,到时必定让黛玉左右为难。只是,这可是活生生的人命,一个难得的精魂,该还是不该?冯紫英,与父亲追随义忠亲王多年,直到见了她才翻然悔悟。此后,又经历了那场婚姻闹剧,让稍稍好过些的他,又一次失落。虽则一心为得皇后娘娘,只是,却开始放纵自己,直至现在,英魂飘散,随风去……
黛玉轻轻拭去眼泪,由着雪雁扶着坐下,又由着她拿来引枕靠了,方自语道:“他这又是何苦?冯将军虽则附逆,然则尚未动兵,未必不可回旋。冯公子自知父亲愚忠,奈何自己还要愚孝。悲夫,大事未定而先失良将!何过之甚也?”众人闻言皆悲叹不已,又好言安慰半日,黛玉方渐渐回转过来,对张丞相道:“老丞相但请记下,来日论功行赏,不可忘了他。”
张丞相应了,赵丁方接着道:“启禀皇后娘娘,臣另有二事回禀。一则冯将军旧将此刻皆在外面请罪,还请皇后娘娘裁夺。二则西山大营五千兵马此时已经入城,听候皇后娘娘差遣。”闻言黛玉方将冯紫英之事略略放下来,还是当前之事要紧。思索片刻,黛玉吩咐赵丁道:“既然冯公子托付你了,又已自己解围,赦免亦不为过。暂且收到你麾下,由你调派。”
赵丁闻言忙要出去,被那老者拦住道:“启禀皇后娘娘,虽则将那些副将交赵侍卫,还有一事。得好生待几人才是,如此宫内诸人若是闻听,方能放心投诚,如此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岂非上策?”赵将军点头道:“启禀皇后娘娘,臣以为不如让各副将回归各营,原职原地候命,再由张丞相与臣出去宣旨安抚,必定更佳。”黛玉闻言点头让他几人去了。
此时室内已经掌灯,时候不早了。虽则各处已经安顿稳妥,然则宫内却依旧不得消息。不知哥哥怎样了?那个时候该是正在早朝,吴尚书等挟持了皇上及文武百官,必定是有所图谋的。但是,到底图什么呢?还有,皇儿呢?正儿与丹儿在偏殿,许是不能幸免的,他们这会儿可好?想到这里,一片浓浓的阴云笼上黛玉的心头,将她压得喘不过气儿来。
看着跳动的烛火,渐渐变成一个光圈,慢慢的扩散开来,越来越大,将她笼罩在里边。随着各处渐渐安定下来,各色事情便也少多了。除了众人皆盯着的皇宫,除了正在大事收捕查抄的各逆贼府第,其他各处,皆静寂下来。似乎又回到了昨夜的安宁之中,开始瞌睡,直至睡去。而越是外面安静,听着窗外的蝉鸣蛙叫,黛玉的心,却更加压抑起来。只是又无从说起,倍加煎熬。
黛玉原本趁兴入宫,毕竟宫门侍卫除侯孝康外并未反,入了宫便能知道哥哥的情形了。奈何张丞相及那老者以为,此时已经入夜,宫中情形不明,若是冒然进去,惊动逆贼,到时来个鱼死网破,岂不可惜?毕竟投鼠忌器,暂时不可太过逼迫,再者其他各处此时皆已平定,胜券在握,不如待得明日,再好生与逆贼及皇上联络,再作打算。
投鼠忌器,没错。皇上在那里,逆贼此时已到了穷途末路,若是果真逼急了乱咬人,则不论谁都担不起这千古罪名。还是等明日再说吧,毕竟,白日里凡事亦明白些。便是劝降附逆者,亦便宜得多。再者逆贼有了一夜的时间慢慢思量,渐渐得增恐惧,添了忧虑,便会有更多回旋的余地。到时不论是劝说还是攻克,亦该容易许多。
到底是老丞相老神仙,所料当真不差。宫里首逆几人,与其他人等,皆各自有些变化。
话接上回,且说吴尚书让皇上下诏废立皇后,虽则不曾明言让皇上更立吴贵妃,可也是司马昭之心,众人皆明白。不想皇上仗着众臣附和,竟不搭茬,使得原本打乱的头绪,此时更加杂乱起来。奈何又畏惧天威,不敢放肆,故而四下里竟僵持起来。
吴贵妃见事已至此,眼瞅着便是皇后娘娘了,却停滞了下来,父亲亦泄了气,很是气恼,冲着皇上吼道:“启禀皇上,那狐媚子妖道有什么好得?不仅妖言祸国,自称神仙,天现异兆。且专宠后宫,干预朝政,如此之人,如何能母仪天下?臣妾出身名门,端方守礼,服侍皇上这么多年,沉稳大度,兢兢业业。缘何就比不上她?莫非皇上是个昏君,好歹不分?”
听得吴贵妃按捺不住,皇上与众臣皆觉得好笑,这种气度,如何能比得过皇后娘娘?皇上抬头看了吴贵妃一眼,微微一笑,淡淡的应道:“皇后上有天佑,下得民心,辅佐朕躬,不辞辛劳。以天下为重,以百姓为要,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容让仁爱,慈和稳重,淡泊名利,轻视富贵。以上各种,便是古来圣贤,亦未必尽全。不知吴贵妃做到几样?”
吴贵妃见皇上一如既往,无视与她,恼羞成怒,却也无可奈何,毕竟还有些自知之明。吴尚书看着女儿,亦是无话可说,毕竟此时众心不服,若是惹了众怒,则绝非好事。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让人从各处挪来许多凳子,自己与义忠亲王坐了,再行想法子。
义忠亲王此时亦是一筹莫展,他意不在皇后,而是皇上,他是冲着报仇与皇位来得。只是皇后娘娘如今声望甚高,故而顺带要将皇上与皇后娘娘一并拿获才是。谁知皇后与龙送天子一并出逃,则此事便难以收场了。若是仓皇弑君,则凭皇后娘娘德望,扶立龙子,必定天下归心,区区皇宫,难以自守。
即便是不扶立龙子,如今钦差在外的怡亲王与敬肃王亦可为君,二者如今名至实归,颇得民心。若是有皇后娘娘相佐,亦可得天下,自己未必能抗衡一二。再者若是背上弑君之名,天下王侯亦不会信服,必将悖逆,更有南北各处藩邦,皆极为敬仰皇后娘娘,日后若是边境不宁,烽烟四起,他亦背负不起这个罪名,无颜面对列祖列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