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王仁被送到京兆府内,贾家众人不明缘故,四下里便慌乱起来,惶惶然不可终日。贾代儒更是担惊受怕,想想王仁出来不过就做下这件儿送巧姐儿入宫之事,其他时候皆是与他一块儿吃酒作耍的。而送巧姐儿应选,他亦是头一个赞成的。莫非他是因的此事被下的狱?却又是为何呢?会不会连累到他?
邢夫人亦是一般的担忧。她原是巧姐儿的祖母,当初此事亦是问过她的,她亦十分赞成,且还出主意让鸳鸯琥珀给她收拾打扮,陪着她前去。莫非巧姐儿在宫中犯下什么错了不成?极有可能,许是皇后娘娘既要处置她,又不便抖露出来,丢了面子,故而才将她打发回来,赐婚给板儿不过是个意思罢了。对,应该就是这等缘故。
心下越想越觉得是对的,既如此,那王仁因着此事入了狱,她们这些家人又该如何处置?若是不将他们一同下狱,又会如何处置?如今已经不给他们赏赐了,又下旨专门训斥,如今又犯下此事,难不成要将他们发回原籍?或者是其他的法子?贾代儒与邢夫人如此忧心忡忡、日夜担惊受怕,却一点儿头绪亦没有。赵氏因着自己亦是同意的,兼之听得李纨那般一说,亦是担忧不已,唯恐稍有差池便落得个下狱的结局。待得过年,皇后娘娘果真不曾赏赐年礼,四邻八乡的如今更是不待见贾家。如此一来,贾家更是举步维艰,倒不是缺吃少穿,而是失了面子。
如此熬了几日,一场大雪下来,贾代儒与邢夫人终于积忧成疾,又因年事已高,便皆卧床不起。贾环与贾兰试了几次,皆请不来太医。虽请大夫来看过几次,贾代儒与邢夫人皆以为众人不待见,心下更是忧虑,才开春不久,一场倒春寒,二人略感风寒,便相继辞世了。
贾家如今风声鹤唳,战战兢兢,春闱亦不曾去得。如今又有两位长者去世,兼之去年之事,更显凄凉冷清。虽则还有二十来口人,却总有一种惶惶然在心,又家中无主,若非因着黛玉的圣旨将众人禁锢住,怕是这会儿早如一盘散沙了。
好在宝玉如今不再添事,贾兰则渐渐长大成熟起来。尤其是此事之后,趁着一家人皆在,告诫众人道:“我知道我最小,但是有几句话,还是想说出来大家评评理。如今家里一年不如一年,尤其是去冬今春,遇上这些事情,家中更是寥落不少。我以为我们很不该如此的。咱们家有皇后娘娘,有王妃,有郡主,为何我们这些儿孙不能争气些,亦如那些姑姑一样?
皇后娘娘对咱们一直爱护有加,我们却不肯自己约束自己,踏踏实实的重新做人。总是妄想着何时还能东山再起,想着还能有过去的荣华富贵。这些皆是不应该的。我们凭着自己的双手,能得多少便是多少,荣华富贵不过过眼烟云,功名利禄不过虚花泡影。我们要真正学会珍惜,学会吃苦。不是为了东山再起,而是为了活出自己的人样儿来。
既然祖宗都能建功立业,为何我们就注定是要躺在祖荫下白吃白喝?如此不仅丢了祖宗的脸面,亦丢了自己的脸面。便是祖宗的基业还在,我们亦该图做得更好,所谓光宗耀祖。我们要试着比祖宗做得更多,如此方不愧为人子孙,不负皇后娘娘宠护一场,亦不辜负我们来到世上一遭。今年春闱已过,我准备好好读书,来科再考,可有谁愿意一块儿的?”
贾兰一席话,让众人皆有些儿不自在,亦有几个不以为然的。过了好一会儿,宝玉道:“兰哥儿的话没错,我第一个赞同。我们皆躲在祖荫下,躲在皇后娘娘等的庇佑下,过得太久了。稍微能过得好一点儿,还要开始想着当初的风光,殊不知当初奢靡无度、铺张浪费、暴殄天物。而且享受的还不是自己辛苦所得,除了祖宗的余资,还有侵占皇后娘娘的。
我已经自误太深,如今已不能去参加科考了。然则近段时间读书练字,颇有些心得,若是可以,我倒是愿意去街头写字卖画,或者去庄子里做个西席。只要能养家糊口,或是能有个进益,皆是好得,总比这般坐吃山空、靠着别人养活的好。”
众人刚还吃惊于贾兰的一席话,此时听得宝玉的一番话,更加吃惊。心下皆忍不住在想,难不成又错了?赵氏疑惑了半日,犹想不出个所以来。按说当日家中上下辛劳勤俭,不就是为得将来有朝一日能复家吗?皇后娘娘的赏赐,他们都已经学着俭省节约了,难道还有错的不成?又或者,他们还有其他事情要做,还不能想想好日子?
过了一会儿贾环道:“按说兰哥儿与二哥的话都有些道理。我们如今都长大了,很不该在家里坐吃了。我跟兰哥儿一块儿读书,下科还有三年,时间还来得及。若是我们能努力,应该还是有些盼头的。便是家里,一应事情还是交由母亲与大嫂子安排。我们虽算不得多好的人家,可是比及乡下穷苦之人,已经好很多了,很不该得陇望蜀才是。”
听得家中诸事还是听赵氏与李纨的,虽则别得道理听得不甚明白,各人一人一个主意,到底这句还是听懂了,商议片刻,皆无异议。便是潘琴,亦依旧那般贤惠温良,不肯多争半分儿,倒是让宝玉叹息不已。如此一来,倒是还安宁的过了些日子。
渐渐得,四邻八乡似乎已经将贾家给忘记了,待得猛然想起来,似乎贾家如今已经收敛多了。便是巧姐儿成亲,庄子里的人遇见贾家各人,亦是客客气气的。似乎,贾家的人气又增添了好些。兼之闻者皆知如今贾家子侄皆在好学上进,想起人终究还是会变的,又那几个不安分守己的亦已不再,故而又渐渐的和睦起来。
看着贾环贾兰年纪越来越大,赵氏与李纨又有些着急起来,奈何家中口碑太差,唯恐再次遭拒,将来若是再开口便更难了。谁知贾兰听说后笑道:“太太与母亲大可不必为此事担忧。孙御史中状元时年近二十五,孤身一人,如今喜得贤媳,都中闻名。周尚书中状元时亦是年龄相仿,不曾婚配,竟得尚公主,为驸马,光耀门楣。我虽则不敢稍稍比拟二人,只是如今还不到二十,待得下科考完再议总是不迟的。”
听得此话赵氏与李纨方将心略略放下来,想想亦是有理。贾环原是有些着急的,毕竟十八二十,如狼似虎的年龄,若是阴阳失和日久,必定生异。如今见贾环如此,他还算是叔叔长辈,自然不好再提。如此二人倒是静下心来日夜诵读。
谁知秋后不久,都中纷纷传闻陈婕妤联络父母为巫蛊事,而巫祝便是马道婆。此事虽则隐秘,然十天之内便被彻查清楚,陈府诛九族,马道婆被腰斩。其他人等听后不过一笑置之,奈何赵氏心下不宁。想起自己当初一时气愤不过,亦请她行过法诅咒过凤姐儿与宝玉二人,当时还写了一张五百两银子的欠契。上次马道婆借着来看宝玉还明里暗里问起过此事。
此时被官府查出来,还是钦案,此事只怕亦未必能瞒得住。此时虽则马道婆已被腰斩,然此事却不得而知。若是日后官府想起这等旧恶,再来拿问她,又该如何是好?再者便是参与陈府行巫祝之事,并非首恶,为何会受此重刑?必定是查处她旧日所行之事了。如此说来她这里还是个大头,别是已经说出来了,或是已经查抄出证据了。
赵氏自己一行想,一行害怕。一会儿听得李纨在外面叫她,直吓了一大跳,又忙稳住心神,出来忙活片刻。待得回去,又不自禁的想起此事,越想越害怕。想起自己并不曾图得家私,如今还欠着债。若是此事张扬出来,环儿日后可如何做人?再者家中原本就有人说她与李纨当家不公,还有顾娘家之说,若是此事一旦张开,她岂不有理说不清?
一会儿又想起当初凤姐儿与宝玉疯魔时得模样,拿着刀子便要杀人。恍惚间似乎便见凤姐儿拿着血淋淋的刀子在她面前,又吓了一跳,却是家中婆子拿着刀子过来问她刚杀得鸡是煮了还是炖了,或者怎么做?赵氏头上直冒冷汗,过了好一会儿才道:“炖了吧,煮了也好,家里人多,放点儿芋头进去一块儿煮。”
那婆子奇怪道:“回太太,到底是炖还是煮?再者煮鸡以往并不曾放过芋头,太太可是要尝尝新鲜?”赵氏惊魂未定,晃悠悠的道:“那就煮吧,照着以前的法子,好生做了便是。”说着便赶紧打发她出去了。那婆子心下嘀咕,这做鸡的法子多得很,照着以前的哪个?看太太的模样,似乎不太舒服,还是去问问大奶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