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拧着她鼻子,忽而问道:“哥哥没那福气消受,只要妹妹便好了。只是如今看起来妹妹的气色似乎比往常还能好些,可是因着老神医的方子,还是最近心中没了挂碍?或是正儿亶儿帮着分担些儿了?”黛玉使劲儿掰开哥哥的胳膊,摇头道:“我身子左不过就是那样,老神医亦说过,许是跟我先天虚弱有关。如今便是调理,亦好不了太多。”
皇上摇头道:“那倒不是,当初刚有正儿时身子还是好好儿的,自有了亶儿之后才又弱下去了。后来虽则看得面色还不错,可身子骨却一直有些亏欠。如今很该让御医他们一块儿来给妹妹调养一下,明日哥哥便让他们来,让老神医也来。让他们商议着办,妹妹的身子可是最要紧的。想想上回哥哥不过随意找借口说了那么一句,便弄得天下震动,后来听说许多地方皆隐约得了消息,给妹妹诵经念佛打櫵做好事呢。”
黛玉歪着头想了想,笑道:“这么说来兴许我身子还是他们念经念好得呢,明日下旨,天下寺庙,每日给皇后娘娘祈福消灾一个时辰。天下百姓,每日给皇后娘娘诵经念佛一炷香功夫。大概再过一两年就该痊愈了。”
皇上笑道:“那是天下感化,心中愿意。若是下旨,怕是就不管用了。或者不如明日哥哥再透个口风,让天下为妹妹寻医问药,医治先天不足。如此一来,怕是比圣旨还管用。对,便是如此。想来哥哥一直自谓疼爱妹妹,却一直不曾额外想过法子要让妹妹好起来,那几个御医虽则时常来看,大概都皮了。”说罢很是认真的当回事儿想起来。
黛玉笑嗔道:“再别提这歪主意,否而怕是病好不了,很该折寿了。倒是说说和儿,她这几日都会清楚得叫‘母后’了,不知道何时才叫‘父皇’?”皇上听得黛玉又提起和公主,忽然间又很是不满起来,皱着眉头捏着黛玉的下巴道:“妹妹说为何和儿还是跟妹妹亲近?难道是哥哥抱她的少?还是哥哥果真不如妹妹圣明?连皇儿都欺负哥哥?”
黛玉娇笑道:“我不过顺口说说罢了。幼儿最是能跟母亲亲近的,许是天生的缘故。待得长大了不就好了?亏得哥哥屡屡跟他们过不去,还是跟自己过不去?如今正儿亶儿日日跟着哥哥,还有什么不好的?连我都见得少了,还没羡慕呢。”
皇上笑道:“可他们每每说话还是很自然的先顾及母后,其次才是父皇。”说罢看着黛玉许久,方叹口气笑道:“算了,日后哥哥再也不惦记这事儿了。便是哥哥自己还疼爱妹妹疼不过来呢,亦难怪皇儿会一般的亲近妹妹。只是和儿为何出生时还是那么亲近父皇的,到长大了还是会变。想来世上如今大些儿的人是否都愿意亲近妹妹呢?”
黛玉噗嗤一声笑道:“哥哥可是说得更远了,怎么从皇儿又说到天下人那里去了。人生在世,虽说天下归心,多半还是因着皇上能让他们安定富足,故而归心。否则看有几个是真真铁了心的愿意的?便是有三四成人能当真归附,三四成无所谓,便很是不错了。我不过就是这么着,亦只有哥哥还时时当个宝似的,天下人未必稀罕呢。脾气不好,身子不好,又不会做什么,还这么懒,如今又是几年不曾动得针线了。”
皇上笑道:“别得尚且不论,至于这针线,日后很该让昭儿做去。看前些日子送给妹妹的生日贺礼,便很是有些模样儿了。顶多亦不过三两年,便很能拿得出手跟绣工比试了。”黛玉笑道:“那倒也不必。昭儿做东西,不过是个心意,便是她学这些,亦未必指望她日后能做多少。不过是个意思,能动手便成了。”
皇上笑道:“不论要她做多少,总之妹妹是不用再做了,便是动手,不过给哥哥做几个即可。当初哥哥便说过,日后这些东西很该让这些公主做去。待得日后和儿长大了,亦要一般的学这些东西,亦要她们亲自给父皇母后做东西。如此才算得是妹妹的孝顺公主,亦不算白疼了她们一场。”
黛玉笑道:“疼爱皇儿难不成还是要算账的?还要算是赚了还是赔了?”皇上笑道:“那可不是,大概亦得有个数。若是孝顺体贴懂事,又能读书上进,则便算是保本儿了。若是有正儿亶儿这般的,便算是赚了。昭儿还算不得赚了。那几个小的更是还不知道。”
黛玉见哥哥愈发说得大了去了,亦不搭理,亦不计较,过了片刻,眼皮渐渐重了,便一般的睡下。不知睡了多久,恍惚间听得有人来叫她,黛玉忙睁开眼来,却见是周惠妃,黛玉惊道:“周姐姐这会儿叫朕可是有何事?”周惠妃应道:“回皇后娘娘,臣妾要走了,舍不得皇后娘娘,故而特来拜别。另委托皇后娘娘帮臣妾照顾皇儿,臣妾感恩不尽。”说着便转身远去。黛玉惊叫道:“周姐姐,你去哪里?可有别得要朕做得?”
却见周惠妃停下来,缓缓转过身子,叹道:“回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圣德被四方,然则唯西方不利,往皇后娘娘慎之,慎之。虽则有惊无险,却亦恐有生灵遭涂炭,望皇后娘娘早往救之,则天下之幸。皇后娘娘处事公允妥当,臣妾并无他事相托,亦无挂碍。唯愿皇后娘娘保重圣体,则天下之福。”说罢便转过身子,任黛玉如何叫,就是不肯回头。
过了好一会儿,方听得皇上使劲儿叫她,黛玉方缓缓睁开眼来,只觉得两眼朦胧,一身冷汗,抓着皇上的胳膊道:“哥哥,才刚周姐姐来说她要走了,哥哥可听见?”此时雪雁等已经候在外面,皇上接过毛巾来给黛玉将头上的汗擦掉,轻轻哄到:“妹妹才刚做恶梦了,满口叫着周姐姐。这会儿才四更天儿,周惠妃来做什么?她又岂能到得这寝殿来?”
黛玉就着皇上的手吃了一口茶,醒了醒神,摇头道:“不对,我才刚明明听得她来辞行,说她要走了,让我帮着照顾皇儿。还说唯西方不利,恐有生灵遭涂炭,让我赶紧往救之。怎么会是梦话?”嘴里这么说着,脑子里却疑惑不已,为何会说出这么几句来,而且这么清楚?皇上原欲哄劝黛玉的,却见她皱眉凝思,看模样很是认真,只得说道:“既如此,明日一早问问她便罢,这会儿还早,妹妹还是赶紧再歇会儿吧。”
黛玉摇头道:“我总觉得有种奇怪的感觉,周姐姐擅闯寝殿,必定是有要紧事情。且若是她所言属实,亦果真是件儿极重大的事情。哥哥乃天子,必有三神护佑,她冒死前来相告,该好生弄明白才是。否则辜负她一片好意,岂不要心生愧疚?”
皇上听得黛玉的话似乎更加含混,便哄到:“别是她与妹妹一般皆是仙灵下凡的?或是妹妹看错了模样了?否则她寻常之人,如何能进得来?待得明日一早她们来定省时妹妹好生问问,不就清楚了?”又说了许多话,才将黛玉哄得闭上眼,却怎么都睡不着。脑力里总是周惠妃才刚的模样儿,及那几句话。
皇上见黛玉折腾几下,已经没了睡意,便吩咐人赶紧去周惠妃那里打听一下,看看那里情形。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已经五鼓天色微明了。皇上与黛玉便起来收拾好,等着人来回话。大概过了一炷香功夫,才听得周惠妃的贴身侍婢及太监一并前来,跪在长秋宫外不肯进来。
黛玉忙让人去请,二人方跪走进来回道:“回皇后娘娘,惠妃娘娘今晨四更三点生下小皇子,此后一直不曾醒来。到得四点便,薨了。”黛玉两眼一花,倒在皇上怀里。皇上亦吃了一惊,又见黛玉惊倒,便忙看了她一眼,只见她不过是吃惊过度,还算好。皇上问道:“如今皇儿可好?那里可预备下了?”
那太监回道:“回皇上,回皇后娘娘,小皇子还好,安然无恙。殿里还不曾预备,等着请旨。”黛玉已经回过神来,看了皇上一眼,点头道:“先赶紧把皇儿抱来,跟雍儿他们放到一块儿。那里一会儿忙乱,别吓着皇儿了。你们回去按制预备停灵,别的一会儿自有安排。”
那太监与侍婢皆是服侍周惠妃多年的,听得黛玉如此安排,忙磕头谢恩下去了。皇上方轻声道:“如此说来,妹妹的梦倒是真的了。一会儿传旨辍朝三日,赐封皇儿为亲王,雍儿太小,让正儿帮着摔丧驾灵吧。她生前妹妹待她亦不薄,此番即已仙去,妹妹还要节哀。待得此处安顿好,再立即着人打探西边之事,务要了了她的心愿。”
黛玉点头道:“周姐姐临走还惦记着泽被万民,皇儿便名为‘泽’,册封商亲王。赐封周将军为简定公。周姐姐赐谥淑良,陪葬永陵。国丧三月。不知哥哥以为如何?”皇上叹息道:“便如此办吧。一会儿便该早朝了,圣旨一下,四处便自有人会去安排的。我们自去办好她交代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