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议完毕,隔日下旨,天下响动。许多地方盼望已久的御驾亲临,终于要开始筹划了,想来不过一年半载,便是见不到皇上圣容,那仪仗气势,还是可以好生赏玩一番的。因着如今天下宁定富足,又多年不见皇上巡幸,故而许是阵仗等不仅格外繁华,许多人亦是自出生以来还不曾见过大阵势,很该开开眼界的。
宣亲王已经行至都外三百里,听得消息,想起许久不见的父皇母后,心下激动,连连催着赶紧入都,几番被保傅拦住。一时间酸甜苦辣,齐上心头,几人相视叹息,摇头而已。虽则宣亲王自小便时常听说,亦亲眼目睹,只是如今一旦要面对,还是有些困难。他不是放不下那个皇位,可当身旁的人时常经意不经意的说起,时间长了,便亦会留下些痕迹,便会有一种朦胧的感觉:那应该是自己的。
看着宣亲王迟疑,保傅亦不多言,毕竟,凭着他如今的心性,已经完全能应付得了。若说以前不在乎的话,此番钦差一趟,东少保夏少傅则更多的见到了宣亲王的英雄与大度,坚强与果敢。面对大月氏,面对肃州十万守军,宣威布德,进退容止,举手投足之间,皇家威仪毕现。悦服的不只是大月氏等,还有保傅。
见到自己的皇子学生能有如此出息,自然是件儿幸事。却亦忍不住心中泛起酸楚:他十岁不到,便要担负起如此重任,只准成功不准失败,且当时事况危急,多少压力,在他柔弱的双肩。他亦是一般的极其出色的皇子,皇上与皇后的嫡长子,却只能永远做个贤辅,却不能南面称王。多少委屈,多少无奈,唯有夜深人静时,才能听见他无声的抽泣。每每接道父皇的圣旨或是母后的书函,夜里他都会难过好一阵子,白天却依旧是个威风凌凌儒雅文德的好皇子,皇帝的嫡长子,继续着自己的事情。
因着各人心中有事,又难以宣之于口,又顾及宣亲王离京时日已久,归心似箭,故而命先着人入都奏报后,众人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因着心急,钦差仪仗又有半副随着卫国公继续巡行去了,故而亦是人少马快,两日一夜便到得都外,安营歇息,等候圣旨入城。皇上听闻宣亲王已经回来,明日即可入都,当下颇颇有些兴奋起来,忙命有司预备城外迎接,徐丞相帅文官武将大礼迎候。
黛玉听闻后亦是惊喜万分,定要让文亲王前去慰劳,算是皇长子初次当差,当得还是如此安定社稷之要差,自当亲自去慰劳的。皇上思量片刻,反倒以为莫若他明日亲自去将皇儿接回来,算是荣宠。毕竟他如今已极,无可封赏。黛玉想想亦要去,且又算不得怎么违了礼制。故而皇上与黛玉枕边商议半日,竟是除文亲王城外迎接外,次日一同于承天门外亲迎。
且说次日一早,早朝之时,文亲王侍立皇上跟前,众人吃了一惊。因着丹陛之上,唯有皇上及太子或可侍立。皇上亦不在意,因着正在预备迎接钦差,旁的事情若无要紧的,便尽皆往后放了,只是下旨让文亲王随徐丞相一同往城外等驾坡代皇帝迎接。好在文亲王有亲王爵位,位在其他众人之上,倒是亦不曾添得什么愁烦。
片刻之后,文亲王持节,随着徐丞相一同前往,想起片刻便要见到皇兄,文亲王不由得催着车马快行。城门外,宣亲王早已盛装朝服,恭候在那里,恨不得能立即回到宫中,见过母后。只是许多的仪制还是要遵从的,他是皇子,此时乃是钦差最后一节,必得此事完结他方能入宫。三个月都过去了,此时不过几个时辰,还是该好生守礼的。
思量间,宣化门中门大开,吊桥放下,卫士两旁侍立,文官武将东西林立,一时间将城门外空地挤得满满当当。待得这些人都排班完毕,才见文亲王与徐丞相一道缓缓而来。宣亲王终于忍不住热泪盈眶,跪谢皇恩。文亲王则丢下徐丞相,快步上来,扶起皇兄。二人执手,泪落如雨,哽咽难言。而后面徐丞相已经领着众臣跪接钦差回京。
过得许久,徐丞相见不是办法,只是这二人他又不敢擅劝,更兼离别日久,人之常情。保傅跟着叹息一回,好容易忍着泪,上前来劝道:“二位亲王还是待会儿再叙旧吧。这会儿还得行礼,别失了礼,惹人笑话。”宣亲王与文亲王方发觉过来,文亲王退后几步,与徐丞相并排跪礼,恭请钦差宣亲王入城。
宣亲王此时哪里容得文亲王给他跪礼,忙一步抢上去扶起徐丞相及文亲王,又再次跪谢皇恩。两下里行礼答礼毕,众人方拥簇着让宣亲王与文亲王登车先行,徐丞相随后,一同浩浩荡荡的往太极宫而来。
承天门外,一直有人来回奏报,听得宣亲王已经经过午门坊,即刻便至,皇上与黛玉拉着手皆有些着急起来,心下皆担心着,不知道宣亲王此时怎样了。宣亲王远远瞧见承天门外摆着圣驾,忙止了车,下车跪见父皇母后。文亲王忙扶起他来,兄弟二人方一同行至圣驾跟前,宣亲王忍不住跪地磕头,无声抽泣。
黛玉亦顾不得礼仪制度,忙降阶过去,扶起宣亲王,搂在怀里落泪不止。过了许久,还是夏少傅上前劝道:“启禀皇上,启禀皇后娘娘,宣亲王只身处在天地间,荡然堂堂男子汉,惊天动地,折服戎狄。如今见了母亲,方知还是个九岁小儿,痛哭流涕,许是思念的紧了?”
黛玉正与宣亲王抱头垂泪,听得此话又是心疼,又是自豪,又觉得有趣儿,噗嗤一声笑道:“夏少傅可是抱怨朕又行妇人之仁了?念着你此番教导护佑正儿有功的份儿上,朕不计较便罢。”说完话便已与宣亲王各自退回原地,按制行礼。皇上皆命免礼,亦不入宫,直接车载宣亲王,黛玉车载文亲王,一起往太庙告祭。如此声势,当告祖宗为先。
待得前后礼毕,圣驾方回到宫中,圣旨命众人暂且先回去歇息,三日后再行封赏。黛玉见宣亲王黑瘦了不少,脸上留着许多风沙划过的痕迹,显得粗糙许多。手上则结了厚厚的老茧,许是前些日子春蒐时留下的。心疼不已,忙命人服侍他下去梳洗更衣,又命御膳房传膳,虽则周惠妃孝期还有几日,多添些酒菜吃喝一番却是不碍的。
看着一身便服出来的宣亲王,三个月又长高许多,神情亦更为成熟端肃,黛玉伸手拉着他在跟前坐下,摸着他头,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方笑道:“正儿,可是辛苦你了。”说着话却又落起泪来,顺手将宣亲王搂着怀里。过了好一会,才听得宣亲王喃喃道:“回母后,儿臣总算不辱使命了。”
皇上过来拉着他在怀,笑道:“正儿长大了,母后日后便放心了。辛苦正儿这许久,让母后给正儿放假三月,任意玩耍,如何?或是让母后陪着你,算是补偿一下?”黛玉点头笑道:“正是,正儿这三个月都不用见保傅了,陪在母后跟前,好生絮叨絮叨。顺便将西北的情形讲给母后听听,还有春蒐的情形。还有,一直不曾听闻正儿可否受伤,赶紧让母后瞧瞧。”说着话便起身拉着宣亲王。
皇上与宣亲王皆吃惊的看着黛玉,黛玉道:“到内室去,母后要看看正儿身上可有受伤,否则母后不安心。”宣亲王拉着黛玉笑道:“回母后,儿臣好好儿的,呆会儿让父皇瞧瞧便罢,这会儿不用急,儿臣可是饿了。”黛玉皱着眉头看着宣亲王,忽而觉得他越是如此,越是该有伤才是。托着宣亲王的下巴打量了半日,见得宣亲王低下头去,方长长得喘了一口气儿,摇头叹息道:“正儿可告诉保傅了?可好生医治了?如今可好了?刘仁为何不报?”
宣亲王到:“回母后,射猎之时,有个逆贼放得暗箭。东少保推了儿臣一把,故而不过伤到胳膊上,不算很重。母后赐的御医医术很好,且寻常箭伤之药,军中皆是有得。刘公公亦是儿臣交代,唯恐父皇母后不知详情,空自担忧,不许其泄露的。儿臣望母后宽宥,若非东少保与刘公公照应,此番儿臣方算得是要吃苦了。”
黛玉摞起宣亲王的袖子,右手胳膊上果真有个淡淡的疤痕,看样子倒是还好,虽则心疼,却已经是过去之事。又滴了几滴泪,黛玉方点头道:“苦了正儿了,可是母后让正儿出这趟差的,让正儿受了这许多委屈。至于东少保与刘公公,还有其他有功的,正儿改日写奏折让父皇照着做便是。这几日还是陪着母后,让母后跟正儿好生亲香几日吧。”看着宣亲王胳膊上的伤,两边伤口,连到一起,刚好穿骨而过,皇上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惊道:“正儿……”宣亲王显是明白父皇的意思,忙应道:“回父皇,既然父皇让其他随行的皆歇息三日,儿臣亦要歇息,陪着母后。让母后好生疼疼儿臣。”望着宣亲王眼中闪过的一丝神色,皇上点头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