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笑道:“二姐姐如今可是管事儿久了,亦开始惦记利息了?”迎春笑道:“那可不是,总得有人做东置酒请客,方算得热闹。这园子可是宁公主的,总不能日日花用她的。你们都惦记着自己的俸禄,岂止她亦不过那点儿俸禄,可别将她吃穷了。下次可就进不来了。”
黛玉笑道:“二姐姐可是好心思,只是这园子可是府库每年出银子修缮的,并用不了宁姐姐许多银子,且此番又不花销她的。只是有人置酒我却高兴的很。”探春笑道:“既如此,我比不得二姐姐还有云妹妹四妹妹,时常能见到林姐姐,今日便由我先做东,算是姐妹们难得见面一回,亦算是开个头,日后若是有空,便时常一块儿多乐呵乐呵。”
湘云笑道:“这可使不得,怎么说三姐姐亦算是客,怎能反客为主,先做起东来?不如我先来吧。当初在园子里便是我银钱最少,便是偶尔请大家吃一回螃蟹,还是宝姐姐出得银子与螃蟹。今日很该我自己请一回客,好将旧账算清了。”说着却有点儿感慨起来。
李纨见她又扯出话头,唯恐黛玉跟着伤怀,忙插话道:“都别争了,只听过吃过饭各自开溜的,还不曾听过为得谁做东争的头破血流的。既然林妹妹说过,今日按着咱们旧事的规矩,我又做了监察,又是最大,今日还是我先来。名正言顺,谁都不许抢。”
探春笑道:“听说有倚老卖老的,大嫂子这不知算什么。才刚还感慨你没俸禄,这会儿子又拿什么做东?别是仗着当家悄悄用了官中的银子回头对不上账,或是用了兰哥儿的俸禄兰哥媳妇儿不乐意。如此可就惹下大事儿了。”李纨笑道:“我没俸禄还有月钱呢,还有云妹妹四妹妹时常给我的体己,若是三妹妹怜恤我,你临走时再多多的补偿我一下亦可。”
探春笑道:“如此说来可是趁着做东敛钱或是讨赏来了,待会儿大家都觉得大嫂子公允,又没俸禄还做东,一人赏赐一点儿,便盆满钵满了。”李纨笑啐道:“你当大嫂子化缘来了?”说得众人皆大笑起来。李纨则让贾兰赶紧儿去跟人商议置酒去。
众人笑闹一阵儿,外面来回宣亲王来了,黛玉却让众人皆坐着,皆行家礼。李纨等却不过,故而只在位子上行过礼。宣亲王则与昭公主一般,在黛玉跟前的杌子上做了,随身服侍黛玉。一会儿又说起众人境况来,众人皆互相打量,从各人的眼中,便都看明白了。
探春到底忍不住,望着宝玉道:“不知宝哥哥如今怎样了?将来又有何打算?”因着这几人前几日才回到家,探春又一直留在慈公主府内,还不曾见得。此时见了,虽则他神情气度还好,可终究不大放心。或者说,与往常差异太大,有些儿不知所措。
宝玉缓缓的笑起来,虽则形容瘦削了不少,笑容里却带着当年的几分温润,还有几丝寻常人见不到的大智慧,慢慢说道:“多谢三妹妹惦记。我如今很好。原以为‘天下乌鸦一般黑’,或是众人凡事皆大同小异,唯有女孩儿方是最干净整洁的。如今看了,却是大错了。
乌鸦必定是黑的,可黑却未必尽是乌鸦,还有苍鹰。故而因着乌鸦而将天下黑的皆乱骂一通,未免有点儿矫枉过正。看事情除了用眼,还要用心。若是心眼不明,则看到的不过是表象。不仅看不到本真,兴许还会迷雾了双眼,耽误我们去找寻真正的本相。故而所能见到的如来,皆非如来,唯有心中的那个,才是真正的如来。
以往听闻好了,岂知若是断然抛弃一切,虽则自己是了了,却未必能好。唯有万事皆好了,方能了。正如当今的世道,比之当年,不知好了多少,见着许许多多的事情都慢慢的好起来,心愿便一点点了了。待得见那乌鸦自觉无颜容于世上,纷纷四处飞散,或是漂染了自己的翅膀,待得时日久了,兴许便成了白鹭,世间便是彻底的好了,亦了了。
殊不知这许多的事情,却是从林妹妹开始得。若非有她,想来这世道还是如往常一般。夜不闭户,不过是传说而已。如今倒好,我到几个县里去教学,听闻若是谁出门腰里还别着钥匙,必定被人鄙弃。兰哥儿升任知府这许多年,所断之狱,亦不过百余。
以往出门去县里或是乡下,得预备包裹干粮等,背着许多东西。如今好了,不论走得远近,不过几件衣服,一点儿盘缠,便足够了。便是什么都不曾带得,出门一趟亦不用发愁。随便哪个庄子那户人家,或是客店或是府第,借宿吃饭,都极是便宜的。便是出门忘了带得伞具等,随意上谁家借一个,或是留下银子,或是拿走,皆无所谓。
看那些乡民,亦不曾有我们当年吃得什么山珍海味,吃饭还要挑着碧梗粥香米饭。却家家富足,人人和乐。往常府里还时常上下等指责诅咒,偷鸡摸狗。如今许多乡里互敬互让,唯恐谁落了后被嘲笑了去。仔细想来,所谓三王盛世,兴许不过如此吧。而文景贞观等治世,似乎还不及于此。更兼当今皇上春秋尚富,却秉三王圣德,五帝功勋。便是来日再更上一层楼,亦非难事。所谓圣贤,此之谓也。”
众人听得宝玉所言,皆暗暗点头,到得后来,更是如此,丝毫不差。过了良久,众人正叹息之际,却听得门外来报皇上来了,众人忙起身接驾。待得众人见过之后,才刚那随意的神情便只好收起来,皆毕恭毕敬起来。皇上见众人皆有些拘束,又见园子里各处还可以,不过略坐了坐,便走了,唯恐父皇嫌他碍着母后说话。
夜里各人皆留在园子里安歇。接下来两日,众人将园子各处皆好好逛了逛,虽说感慨,兴许是时日久了,或是如今都过得不错,故而大略提及而已,并不曾如何伤怀。昭公主等更是跟前随后,不时伺候或是逗着母后开怀。巧姐儿则到底小些,当日离开时亦小些,并不曾在园子里如何玩耍过,故而一直不太言语。
待得逛够了,姬承见黛玉亦有点儿累了,便赶紧让黛玉回去,亦是担心在此待得久了,给宁公主多添不便。虽则宁公主百般挽留,到底黛玉亦是不好意思,兼之亦叙得差不多了,又是年下,又果真觉得有些儿累了,便摆驾回大明宫。其他人亦皆各自回去。
此后经年,花开花谢,春去秋来。亲王纳妃,主招驸马,添子添孙,环绕膝下。黛玉红颜依旧,姬承恩爱如昔;山水池垂钓,松竹亭对弈;朝露中闲逛,明月下辩经;花前涂鸦,树下抚琴;日里携手,梦中同衾;今生有缘,简单随心……
亦不知过了多久,忽而这一日,王母娘娘望着荷池旁正在嬉戏的姬承与黛玉,皱了皱眉头,望着玉帝道:“玉帝,绛珠为何如今还不曾归来复命?”玉帝抚额道:“她累积新功,又有天下百姓为请,上天感念,大概还有些时日吧?不如让太白仙长去查查。”
王母娘娘垂首沉吟片刻,笑道:“倒也是,她做下如此大事,积得奇功,又操劳多年,很该散淡些日子才是。只是如今大事初定,又福德海无量山奇华园一直无主,不如早些儿让她回来去那里,亦是极闲适恬淡的。那里琼浆玉液横流,奇花异草遍开,仙道留恋,佛主缱眷。比之凡间的园子,可是不知好了多少倍了。”
太白仙长已经应命而到,稽首回道:“绛珠圣命达成,凡缘将了,屡得天赐,亦该回来了。不知可需着谁去接应,还是直接在南天门外恭候?还请陛下示下。”玉帝道:“想来警幻会前去接应的吧?绛珠当年还在警幻案前挂的号,很该先去那里销案才是。”
王母娘娘笑道:“绛珠在警幻案前的号不是早挪移过来了?再则她如今便是到了警幻那里,怕是亦销不了案,多此一举又两头为难,又该如何是好?”
玉帝点头叹道:“倒也是,她虽则还留得有眼泪些许,却不敢再流了。否则天下为请,你我都不自在,还不如干脆些的好。既然警幻那里不好结案,便劳烦太白仙长一趟,将她接回来便罢。她如今积得齐天之大功,还是去接一下的好,亦是你我顺应天意。”
太白仙长道:“不敢当陛下之劳问,只是人间两皇,皆与绛珠情深意重,该如何是好?”玉帝笑道:“人皇之事,自有天定,待得绛珠脱却凡胎,将那些纠葛亦就忘了,或是看透了,担心什么。可是太白仙长近年随着绛珠日久,都有点儿动了凡心了?”
王母娘娘笑道:“绛珠所为,感天动地,太白仙长时常照顾,多次前往加恩,所知自比别个清楚些,便是为她动三分心思,亦是常理。连我都有些儿舍不得了。如今天下处处仙境,绛珠又得真心护佑,过得很是自在,故而一时不念着她回来亦是有得。人间两皇,怕是也是难以面对,可别伤心过度,累及无辜,有损圣德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