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昌郡主与敬肃王妃忙收拾好过来,见这模样儿,方知卫国公夫人果真是有些儿昏乱,只怕非一时半会儿便能解劝的,只得从容安慰道:“云妹妹,你见到外面举丧没有?如今正逢国丧,林姐姐一定亦是忙着呢。且林姐姐最是重情的,如今有了此等丧事,她一定亦是哀伤不已,哪里还有心思计较这些事情。我们还是好好儿的呆着,别去惹她烦心了,如何?”
扭头往门外看看,又起来任由几人扶着,出的门外来,四处仔细瞧了瞧,点头自语道:“说的也是,林姐姐原本就爱清静,此时又有此等事情,我们过几日去问亦使得。不如我们去帮忙解劝林姐姐吧?她那里虽则有昭公主帮衬,好歹人多了各人分担一些,便不会太累。你们意下如何?”说着话,便回头往后室走去,看意思是欲更衣前往辅佐。
和昌郡主忙拦住道:“这话说得不错,只是你我都是知书达礼、有爵禄之人,此等事情还是得等有司知会才好。若是冒然前去,只恐错了规矩,到时候反给林姐姐添烦恼:惩处又不是,赦免又不是。云妹妹想想可是这话?不如我们都安静的在家恭候着,若是果真需要,或是过几日得了消息,再前去帮衬亦不迟。”
如此这般,好容易哄劝住她,二人方精疲力竭的回到敬肃王府,敬肃王留在太极宫提点安顿,不曾回来,姐妹二人亦算是相互劝慰,互相做个伴儿。除过不时垂泪叹息之外,偶尔得空亦一块儿商议起来,里外各事,该如何从容帮衬。又听闻宝玉在家发了呆症,奈何此时哪里顾得上他?只得叹息而已。
大明宫内,哀哭之外,另有一人稍微沉稳些,正是拖累她帮忙,昭公主亦得安慰从容许多,此人不是别个,正是迎春,与刘仁等一般立意留在此处服侍黛玉的。虽则不能近前,却从容交代四处太监宫女等,处处细心体贴,从容有度。大明宫内仆婢在此稍有些时日的,皆知迎春乃皇太后表姐,身份尊贵,又行事稳妥,故而无不格外敬重些,此时亦是甘愿听从。
停灵次日一早,得了空闲,迎春便赶紧过来瞧昭公主,见她彻夜未眠,忍不住搂在怀里,如同亲女。温婉安慰道:“皇太后升仙,公主乃是亲眼所见,为何还这般自苦?太上皇虽说不肯自省,心下到底亦是明白的。公主只需从容照应便是,若是这般累坏了自己的身子,不说来日太上皇无人能贴心服侍,便是皇太后在天上看见了,岂不又要担心?”
昭公主靠在迎春怀里,轻声啜泣道:“这些道理我何尝不明白,只是想起来一时还是难以自持。日后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姨妈亦要照顾好自己。以往母后在,亦无暇顾及孝顺姨妈,如今母后不在了,父皇又是这般,只怕还是难以顾及,还望姨妈原宥。母后常言,众位姨妈中,唯有二姨妈最孤单些,担心日后无人孝顺膝下。若是姨妈得了空闲,便过来多与我们说说话,亦算是做个伴儿吧。”
迎春忍不住鼻子一酸,咬了咬嘴唇,点头道:“昭儿最是孝顺的,又何出此言。我寻常不过那么着,跟史姐姐她们一块儿乐和,亦很是不错的。皇太后每常为别人考虑,却极少顾及自己,如今难得脱离了这些负累,亦未尝不是一件儿幸事。你还是多照顾好自己,还有太上皇吧,我你就不用多操心了。若是有空,我定会过来的。”
姨妈甥女二人抱头对诉衷肠,直到天色微明,和公主亦过来了。她虽则已经开府出去,却亦时常回来服侍姬承与黛玉,故而玉堂殿内她的旧处皆是现成的,自从黛玉仙逝,她便一直留在此处。夜里自有轮班的尚寝等服侍,她又争不过昭公主,便只得自去歇息。到底亦是心下不安,故而一早便过来了。
见到和公主,昭公主点头道:“和儿,今日又非正日,你陪着父皇一会儿,我一会儿去吊祭完便回来,如何?”和公主点头道:“昭姐姐总是这般辛苦,我听着便是了。只是父皇昨日可睡着了?睡得如何?”说完话,又侧耳听了听,见里边儿有点动静,昭公主起身来,叹道:“点了柱安息香,父皇稍稍安静了些,只怕未必能睡得着。”
说着话,姐妹二人一同进到内室,只见姬承斜斜的靠在床头,两眼呆呆的望着一起进来的两位公主,空洞无光。龙床上的被子凌乱,都不知被他怎生折腾了。昭公主过去给他将被子收拾盖好,坐在他跟前,拉着父皇的手道:“父皇昨夜可睡过了?看才几日,便如换了一个人一般,便是与母后再好,儿臣是父皇的骨肉,父皇亦该分心疼故些才是。儿臣左右无事,不过是服侍父皇而已,若皇上见了,必定伤心。伤心过度,则易贻误天下,又岂是父皇所愿?”
和公主接过宫女手中绞好的巾帕来,给姬承将脸擦拭干净,说道:“回父皇,儿臣亦是父皇的骨肉,夫妻是情,骨肉亦是情。儿臣以往还是时常与母后抱怨,父皇母后只顾自己共享深情,却每每置儿臣于不顾。有时还总是瞧着儿臣不顺眼,此母后既是仙去,儿臣亦指望着父皇能多瞧一眼,多疼爱些呢。不知可有这福分没有?”
昭公主见和公主又撒娇,只是所言却非虚,便拍着姬承的手道:“父皇一会儿好好儿的起来收拾一番,近几日都不曾洗澡了。母后尝言圣人不只看人前如何,还要看人后呢。莫非没了母后,父皇连自身都不顾了?还是瞧不上母后之言,觉得无理?又或是母后才走,便将母后所言皆忘得一干二净了?”
姐妹二人连哄带骗,撒娇耍赖,到底将姬承劝得从龙床上下来,由刘仁刘福扶着去沐浴更衣。一会儿又由和公主搀着在山水池四处走走,虽则睹物思人,此等情形下,便是不睹物,只怕他脑子里亦少不了思念。还不如出去走走的好。虽则姬承闹着要去给黛玉吊祭,昭公主只得应允他正七之日再去,如此方罢。
待得都安置妥当了,迎春方陪着昭公主经复道往太极殿而来,皇后与水王妃等远远的便接住了。几人相见对视一番,见各自虽则神情憔悴,眼睛红肿,幸而眼里都透露出坚定与宽慰。几人相互携了手,并肩往太极殿内而来。如此情形下,不论何等安慰,皆比不过相互扶持,共同面对。哭灵之后,皇后与水王妃一同带领着众位子侄,去给姬承解闷。
相互开导着,相互鼓励着,相互安慰着,相互扶持着。多少厚意,难以说清,多少深情,难以道明。哀哀直哭,望门失神,对月长叹,默然不语,凡此种种,皆无轻重可分,不过人心各异,方式不同而已。却因着有了这种默契与和谐,上自帝室,下至寻常百姓,慢慢的,便有了新的意思。将悲哀藏在心底,重新思量皇太后的言行意愿,重新审视,务要恪尽职守,精益求精,以慰天灵。
如此说来,亦算得是一件儿好事。谁知在黛玉入殓次日,都中纷纷又传扬开来,有几件事情,细思起来,在哀痛之余,更添几分愁绪。原来巧姐儿与板儿在的那庄子里及贾家祖茔两地,发生了些儿怪事,让人颇为费解。
先说巧姐儿的庄子里,听闻皇太后升仙去了,合庄聚到悄悄儿给皇太后立得生祠里,痛哭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巧姐儿忽而站起来,从容言道:“我虽是晚辈,却承蒙皇太后不弃,亦算的是皇亲。此时有几句话想说,若是众位担忧,便是来日有何责任,尽管算到我头上便是。若是觉得有理,则还望众位齐心协力些。
我以为我们如此胡乱哭啼亦不是个事儿,还不如好好商议一番。真孝除过生前孝顺,身后祭奠,还在能否继续皇太后遗志。若是有何更能依顺皇太后旨意的,我等做出一二件来,岂非比擦鼻抹眼强些?众位以为如何?”狗儿与香儿爹算得是庄子里长辈,似乎亦算得是庄子里最有声望的,听得此言皆点头认同,见众人颇有附和的,便坐定商议起来。
迟疑片刻,狗儿开言道:“不是我偏私,板儿媳妇儿所言甚是。老娘与香儿奶奶都是见过皇太后的,皆言她乃仙女儿下凡,来救助大家的。如今大家都过得好了,日后亦该自己想着如何过得更好,而不该指望着皇太后能陪着我们生生世世。听板儿媳妇儿说皇太后常年圣体虚弱,想来亦是为天下操劳之故,亦是我们拖累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皇太后亦该回天享福去了。既然如此,我们亦该高兴才是。不知大家意思如何?”
香儿爹附和道:“狗儿说得有理,我们仰仗皇太后圣德,过上了千年不遇的好日子。该思感激,亦该思报效才是。如今皇太后功德圆满,我们虽则不能庆贺,亦不该太过哀戚,此必定非皇太后本意。我以为不如我们每日早晚到此念经祷祝,然后各自安心过活,各思良策,为乡亲们谋福,各位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