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大家便都要起床。狗儿和板儿要下地去干活。刘姥姥和青儿则在家里做早饭,饲鸡喂猪,洗衣扫地,狗儿媳妇多半便要去纺纱织布。如今巧姐儿和鸳鸯毕竟都是大家子出来的,一时放不下架子,是以才从最基本的做饭洗衣开始给青儿帮忙,这样也省的出去抛头露面,刘姥姥则去给女儿帮忙去了。鸳鸯多半都是收拾照顾老太太,毕竟她照顾多年了,脾性最为熟悉。
一大早几人将这些话儿说了一遍,心里都有些儿郁郁的。便是晴雯,自认是吃过苦的,亦不曾过过这样的日子,或者是忘了。毕竟,在贾府已经将近十年了,那五六岁时的苦,已经淡去。探春和惜春则是感慨不已,方渐渐明白,人很多时候并没有太多的需要。日求二餐,夜求一宿。其他的,远都是无所谓的,什么金钗还是银钗,不过就是用来绾住头发用的而已;什么玉碗还是陶碗,不过是将饭菜盛了送到嘴里祭了五脏庙的。原以为众人能“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可世人往往“饱暖思****”,最终反误了自己,不值得啊。
且说众人正在这里边说话便思量的当下,刘姥姥去了那香儿家里。那家人见刘姥姥一早便去了,都忙亲热的打招呼,想是都已知道昨晚送银子的事情了。香儿奶奶亲自领着刘姥姥去隔壁房间,见到了那秀才,香儿奶奶笑道:“秀才公,看你气色好些儿了。青儿姥姥来看你来了,她可是我们庄子上最有福气的人。”那秀才忙要起身行礼,被刘姥姥止住道:“年轻人病着就别乱动,我不过白来看看。”
那秀才到底还是坐起来了,脸色有些儿蜡黄,没什么神采,想必昨日还不如今天吧。香儿奶奶给他拿枕头靠了,那秀才方道:“多谢姥姥!听说还承蒙姥姥搭救,他日若是有成,周贤必当重谢。”香儿奶奶叹道:“你好生过好自己便罢,谁还承望你的重谢不成?”那自称周贤的秀才愧道:“奶奶大恩,周贤不敢稍忘。当谢者,不止奶奶及姥姥,我当上不负皇恩,下不愧苍头。”刘姥姥笑道:“你那些道理我不懂,不过今日却有一事相求。”
周贤听的刘姥姥有事求她,便道:“姥姥但说无妨,周贤定当尽力而为。”刘姥姥笑道:“说起来倒是有些儿为难你呢。我才买了个院子,还没什么好对联贴上。本想到城里去买的,偏生昨儿来了几个亲戚,嫌看着不好看,所以过来求求公子。听说公子是进城赶考的,想来文墨一定好,所以大胆过来求求公子。”
周贤听说后,忙要起身下床,一边儿说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不说是受了奶奶和姥姥救命之恩的,便是寻常见了你们这样好心的老人家,都是应该的。不知姥姥家在哪里?”香儿奶奶忙帮着收拾好了,又赶紧唤来儿子们扶了周贤到刘姥姥家去。
原来昨夜几人商议,探春惜春到底只是闺阁女儿,虽粗通人性文墨,但对这种贤士良才到底不知该如何择取。最后晴雯想不如让秀才去一趟,做些个东西出来,若是探春惜春一时看不出来,便是拿回去给黛玉看看,黛玉认识两位亲王,或许能有些儿帮助。晴雯不说,惜春不问,探春到底并不十分明白黛玉和皇上的亲热到底算什么关系,是以晴雯拿两位亲王当挡箭牌,免得别人多嘴多事儿。
虽然贾母不知为何晴雯或是黛玉怎么关心起这朝廷秋闱的事情来了,到底如今她不明白的事情太多,还不如学着刘姥姥,明白自己该做的,别的都不管好了。刘姥姥听得晴雯的主意,只要不说是三位姑娘请的即可,便看着才买的房子出了那个主意。本来几人都担心秀才病重,后来一想,若是病重还肯来,则可见此人心性,而且若是觉得此人值得,要将他带到京城,他还是得过来的。是以当下商议妥当了。
此时晴雯三人都有些儿紧张。晴雯担心姑娘会不会怪她多事儿,漏了姑娘的心性。又担心若是出了差错可如何是好,又担心她何曾相过人,可别添乱了。探春则想起前几日黛玉提议的要她们协同重审今年恩科考卷的事情,此时见晴雯如此,估计是受了黛玉的影响的,果然林姐姐并非一般的异于常人。为国取才,才能有更多贤良之人为百姓谋福。以前曾管过一阵子家,到底不曾如今日之事重要,她很是担心自己的那点儿本事够不够用。惜春则是紧张的想着,如何才能知道这个人是不是有真才实学的。
却说周贤虽身体虚弱,到底大男人撑着一口气儿,由香儿父亲等人扶着,倒是不曾停歇,过了一刻钟,便到了刘姥姥家。后面香儿奶奶端着一大碗鸡汤跟着,想是专门炖给周贤喝的。几人将周贤送到刘姥姥家前面耳房内,忙扶他坐了,一面将鸡汤喂他喝了,又让青儿端来早饭喂他吃了。上房晴雯等也都吃过了,方让晴雯等进到内室,这里才让狗儿扶着周贤慢慢的瞧着房子走到上房,此时板儿已从那不知多久没动的角落里收罗出笔墨纸砚来,在八仙桌上摆好,并将墨也研好了。
周贤虽身子难受,到底坐在八仙桌旁的大椅子内,似乎未曾思索,便提笔一挥而就,三副对联立现眼前。刘姥姥喜得眉开眼笑,直夸秀才公好才情。刘姥姥将对联收了,拿到内室给晴雯三人瞧,是:“不求金玉重重贵,但愿子孙个个贤”,“门庭春暖生光彩,田亩年丰乐大平”,“日和月和岁岁合意,天顺人顺事事顺风”。虽然都是寻常吉利话,却极是平和,并无当下那些急功近利之俗气、矫揉造作之浮躁。探春极爱他的走笔,一色草书行云流水,绝非她的颜体可比的,透露出的除腹有诗书气自华的自信,还有一种狂放和飘逸。
三人看完对联,晴雯看不出什么来,探春却点点头道:“似非凡人,不如就当做件好事,带他回去也好。”惜春道:“三姐姐说的极是,我很喜欢他那种直率。”晴雯见二人言之有理,便吩咐刘姥姥去对周贤说。
刘姥姥到得正房内,对周贤说道:“才刚我几位亲戚都见了那对联,都夸秀才公写得好。可巧她们今日要回城,不如你们结个伴儿一块去,怎么样?”周贤听说忙道:“多谢姥姥,只是我如今抱恙在身,未必能考得了试,竟不用走这一趟了。再者****还有几日,这几日若是在京中吃住,还要许多银钱。实不相瞒,我如今已是身无分文了。不如早些儿养好病回去是正理儿,家母尚等着我回去呢。”
刘姥姥听了吓了一跳,忙道:“好容易来了一趟,眼瞧着就要考试了,如何能错过,多可惜呀。左不过也就是多呆几日,你母亲还能等不过来?”周贤笑道:“世上之事,并无可惜之说。今年原本就是恩科,我若照着往年的秋闱去算,便不可惜了。再者,如今圣上英明,既然今年能有恩科,来年未必就没有。我若果真有这个命,多等一年又何妨。倒是家母一人在家,我不在了没人照应,若出了什么事,倒是我不孝了。”
刘姥姥笑道:“秀才公吉人天相。若果真有这个本事,今年一定能考中的。不是我老太婆夸嘴,我那几个亲戚让你顺利去考试的本事还是有的。”周贤原还想多说,却见板儿领着太监侍卫进来了,想是早些儿接她们回宫。刘姥姥忙让青儿招呼他们坐下喝茶,忙一边儿进里屋告诉晴雯她们去了。
晴雯道:“我听来那周贤却是个有出息的,能如此坦荡,又如此孝顺,一定是个能人。姥姥将我那随从叫一个进来,至于周贤,告诉他别多虑即可。”一时刘姥姥叫来太监,晴雯等商议好让周贤单独坐一辆车,让个太监照顾他。另外再从庄子里雇个车子。因周贤有病,故而众人最好早些儿走,能走得从容些儿。那太监道:“不知回去后姑娘准备如何安置他?”晴雯方想起此事,揉了半天脑门方道:“京城里如今只知道贤亲王府,不如就带到那里去吧。我也好顺便去见见贤亲王妃。”
那太监忙答应着安排去了,周贤听了刘姥姥的话,倒是大方的应了,不过又谢了一回而已。一时众人想着还要回去安排,故而便辞了刘姥姥贾母等走了。贾母自是拉着探春惜春的手哭个不住,探春也陪了不少眼泪。
回来时由于周贤病重,故而走得很慢,待上了官道才走得快些儿。众人进城后便直奔贤亲王府来了。晴雯当心王妃或是王爷不在,别人做不了主,便先遣人去告知一声儿,顺便也是打听的意思。一会儿侍卫回来说王妃在府上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