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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花如墨,香欲偷魂。
贺敏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株兰,喃喃地说:“原来《聊斋》里面的故事真的有实践根据……”
《黄英》里贪杯的菊花弟弟一喝醉了就倒头扎土化作一株迷死人的菊花。现在她身边滴酒不沾的兰花仙也不幸被酒精打成了原形。
怪不得他叫她别回去呢。这个样子在他们神仙里是不是很丢脸啊?嘻嘻。
贺敏决定帮他一回忙,等他变回来了再回家。以后若他再凶她别管自己的事,她就拿这件事去臭他。
他要多久才会变回来呢?
她怀抱着兰花,被香气熏得飘飘然然。眼皮慢慢开始打架,她就这样睡着了。
张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感觉到了蒙胧的晨光。她居然在车里睡了一夜?
贺敏意识一清醒赶紧看向怀里。兰花还在。她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叹了一口气。他怎么还没变回来?
心里越来越没底。她想,还是先回家吧。
她开门换去驾驶座。浅浅的晨曦照在身上,无意一低头,她一下僵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手中的兰花现在连叶子也变成黑色的了。而她昨晚以为是分外稀奇的墨色的花朵,竟然是腐暗枯败的颜色!
毫无生气的兰花。她偏又懂得清晰。就快死去的样子。
贺敏冲进驾驶座,把速度开到最大档。银色的奔驰飞速向荒野路团员公寓奔去。一辆拖拉机从田埂小路上慢悠悠地拐出来,奔驰尖叫着拐了三百六十度的弯,一头冲向路边的荒坡,滑了一段距离,最后半个车身扎进了一块不深不浅的小水塘里。
没有人受伤,车子也没熄火,只是无法再前进了,也不会后退。拖拉机里的老头骂骂咧咧地开走了。贺敏浑身颤抖地捏着方向盘,泪流满面。
她咬了咬牙,推开车门抱着花就往回跑。
神啊,求求你!
晨光渐亮,愈来愈明晰地照出怀中兰花变得枯黑的形貌。贺敏跑得几乎要栽倒。她终于栽倒,爬起来又跑。
“……喂,你想救他吗?”
一个空灵的声音蓦然传进耳中。贺敏急促地喘息着停下了脚步。她飞快地打量四周,只看见一片空旷的路与田。她又看了一眼手中捧着的兰花,抬起头仰天大叫:“想啊!怎么救?”
“你愿意给他一件属于你的、很贵重的东西吗?”声音继续传来。
贺敏想也没想就回答:“什么都愿意给。”说完后又加了一句,“除了我弟弟!”
“没他的事啦。要的是你手上的‘锦上添花’……”
贺敏立刻拔下了那枚鲜红的团锦结戒指,大声道:“拿去!快救他呀!”
声音说:“你自己救!你把那株花先埋在土里,把锦上添花也埋进去,然后这样念……”
贺敏听着对方传授的真言,皱着眉说:“这不就是那快递单上写着的吗?我看过啦。”
“得意什么?”声音颇为不悦,“这套真言有三条呢。你都晓得?”
“晓得呀。”贺敏说,“看过就记得了。只是还没机会试过。”
“哼……哼……好吧,既然如此,你现在就念出来瞧瞧吧。”
莫名的,心里几乎没生出一丝怀疑,贺敏一切照做。她紧握着双手低吟出那如梦似幻的句子,心中一个劲地祈祷着,神啊,不管哪位神明,不管怎么样,请让他活过来吧。
很快,她感到地面有了动静。睁开眼睛,她看见刚刚埋好的土垄上透出了浓浓的红色的光芒。光映在她的脸上,把她的脸颊也染得红扑扑的。接着她又看见垄上冒出了一截小芽,很快地长高、长大,抽出碧绿舒展的叶片,终于生至两三尺高,一串如玉的花苞盈盈绽放开来,馨香缭绕。
贺敏看呆了。惊奇,喜悦,震撼却都混在她的脸上化成了一种由衷的倾心。她叫出来:“这……这是‘白玉素锦’?”
白玉素锦,是兰中的神品。古人称其“花色叶情品格俱居第一,可谓极艺之大观也”,她从小就在书上看见过,如今看到眼前的真品,她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怎么表达呢?啊,就是绝对满分再满分N次方的美花呀!
贺敏无条件地为其倾倒了,“天呐,原来子祥是白玉素锦?”怪不得!怪不得他那么香,那么……那么帅,“他什么时候变回人?变回来之后能再开一株‘白玉素锦’给我吗?”
空中的声音停顿了良久,才诡异地又响起来:“怎么会是‘白玉素锦’?他居然升级了……好亏!”
“啊?”
“喂,你听着,这下我可不欠你的钱了!”
“啊?”
然而声音再也没有响起,留下她带着满脑子的糊涂,一个人呆呆望着天空。
地面倏然亮起一阵光。她低下头,发现那种株白玉素锦没有了。花子祥坐在地上,全身裹着薄薄的晨雾,抬起头冲她道:“喂,我的衣服呢?”
花子祥板着脸。
贺敏嘟着脸。
他们坐在刚刚弄上来的车里,全身灰头土色。
花子祥说:“你刚才干吗管我?”
贺敏一拳打在他的头上,“不管你难道看着你死吗?”她气得眼泪都流出来,“谁让……谁让你们这些没用的神仙一下就脆弱成那样?”
花子祥沉默了片刻,低低地道:“不是脆弱,而是时间已经到了。总有一个人要承担的。其实我死了是最好。”
贺敏震惊地望着他。
他发动了车子,“回去再说吧。”
“锦上添花”现在在那个人的身体里。
罗盘停了下来,花子康目光空洞地望着盘面上错综交叠的图形。
一双手从后面抱住他,抱紧他。
“不要担心,哥哥。会好的。会好的。”
是啊,他愿意相信希望。因为如果不信的话,就只有直接面对毁灭。
他的目光动了动,“子泰,如果……”
修长的手指从胸前爬到脸上,掩住他的嘴。
“如果是康被选中,我会陪着你。如果是我,我也会抓紧你,不让你逃掉。
“好。”
两张一模一样的容颜相视微笑起来,一如清闲地徜徉在繁花满谷的青山。
苍干如松柏,花姿若牡丹。****锦江呈锦祥,清溪倒照映山红。
他们在哪里都能活下去的。
门被推开。花子平走进来。
“他们要回来了吗?”
花子康注视着罗盘,静静地点点头。
这时屋外传来了刹车声。
贺敏一下车就看到四个人站在门口。
“子平哥?子安哥?子康子泰?你们……在等我们吗?对了,小佳和吉利……”
“他们在屋里。”花子安淡淡笑着,“都在睡呢。”
“还在睡?”贺敏觉得不对劲。气氛好怪,她甚至觉得潜意识里有种颤栗的感觉。她刚想再问一句,只听花子平开口道:“他们还小。还是让他们睡着的好,对吗?”
贺敏觉得他根本不像在问自己。转过脸,她看见花子祥正目光坚定地站在自己身后。
“怎么回事?你们?”
“小敏,”花子安说,“我们住在一起三个月了,已经到了告别的日子。本来,我们可以利用‘锦上添花’的力量换另一种更好的方式离开。可是小敏,你怎么私自把它给了一个人呢?我对你有些失望呢。你知道吗,这对我们大家都不公平。”
贺敏的脑袋轰鸣了好一会儿。她一时无法接受,“子安哥,你们要走了吗?可开始不是说的,要等到花开……”
“花已经开了。小敏,你没看到吗?”花子安指向团员公寓。
一瞬间,贺敏看见无数的粗枝长藤从屋后面的院子里翻滚上来,覆盖住整栋房子,又如蛇身鬼爪般蔓延到四周。宫殿像被施了巫术似的转眼变成了一座鬼宅。
纠结盘缠的荆棘上布满了黑色的花朵,菊,海棠,杜鹃……全都是死亡的颜色。一整片的黑暗衬着花子平冷冷的话语:“子祥,把‘锦上添花’交出来。”
花子祥拨开贺敏的身体走到他面前,“拿得到的话就尽管来试试。”
花子平一言不发地将弟弟一掌击飞了出去。在贺敏的惊叫声中花子祥擦着嘴角的血迹爬起来,冲上去和大哥较量了起来。
他们确实是不属于人类的存在。贺敏终于看到了自己一心好奇着的“法术”。花子平周身旋绕的紫黑色的烈焰,就像科幻电影中神魔的怒息,又像古老传说中不实的禁咒。他的脸映着忽明忽暗的黑气,眼神如冰,仿佛从地狱来的死神。
贺敏忘了呼吸。为什么会是这样?子平哥不是最清奇均雅的菊花之神吗?
花子祥被他紫焰压制得跪在地上,动弹不得。贺敏咬破了嘴唇,口中不自觉地开始默念起来。
锦上添花在花子祥的体内,受到真言的感应,立刻自他胸前涌射出一团耀眼的红光。花子平压在他头顶的手被光线缠住,自指尖开始绽出大朵大朵的黑色菊花,一直缀满了他的半边身体。
他松手退了两步。花瓣像黑色的羽毛似的随风飘开。他的脸色一片死灰。
花子祥大喝一声冲上前去。贺敏更加提心吊胆,嘴唇再要动一动,花子安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
“小敏,不要插手。”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你已经做了不公平的选择,还要再来妨碍我们?”
“可是,你们要做的究竟是什么呀?子祥根本不是子平哥的对手!子平哥的样子就像要杀了他似的!我……我才看着他活过来,不想要他死啊!”
花子安只是轻轻地把手放在了她的嘴上,“你不要出声。”她瞪大眼睛,立时发觉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此时,花子祥的一击被花子平接住,又被对方打飞在一堆荆棘上。花子平走过去,用紫黑色的火焰像网一样把他贴面压在地上。他从身后揪起弟弟的头发,花子祥哼也没哼一声,用眼角的余光望着他。
“在这里,对不对?”花子平伸手从他的后背如刀刃一般插进去,花子祥的鲜血顺着他的手腕蜿蜒地滴下来。
贺敏被花子安抓牢,泪水夺眶而出。她看见花子平从花子祥体内拿出一个红得滴血的东西——那枚团锦结戒指。
花子平正无声地看着手中的东西。突然地上的荆棘急速地生长起来,包围着花子祥的身体越长越密。在被完全裹住的前一刻,他虚弱的声音轻轻从荆棘后面传来:“大哥,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荆棘化作一个巨大的花苞,挂在枝藤上。下一秒,又是一片荆棘蹿出来,缠绕住了一动未动的花子平。
戒指掉在地上。
花子安松开贺敏,来到那两枚花苞面前,唤道:“大哥?子祥?”
花苞的外表坚如铁,色如墨。贺敏扑在上面拼命敲打,“子祥!子祥!你们怎么了?”她一边哭一边转向身旁的花子安,“子安哥,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他们究竟怎么样了?”
“小敏,你先不要难过。这个样子对他们来说或许未必是坏事。”花子安握住她伤痕累累的手,最后一次放出白光替她治好,微笑道:“好了,接下来该轮到我了。希望一切在我身上全部结束。”
他府下身子捡起了地上的团锦结,握在掌中。红光从他的指缝里射出来,地面的荆棘又开始翻涌。
“不要!子安哥——”贺敏阻止不及,亦无力阻挡,眼睁睁地看着花子安又被封印在花苞里。
“二哥!二哥!”童稚的哭喊声从屋子里冲出来。吉利挣脱贺佳的阻止朝这里跑来。他先前已经醒了,被洞察情形危险的贺佳拦在房里。他看着自己的哥哥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眼前,再也忍不住了,“大哥!二哥!三哥!呜……”
“吉利!等等!”贺佳跟在后面追出来,“不要跑!危险!”
而花子康与花子泰已经先一步抓住了吉利的双手。
“康哥泰哥!放开我!”
双胞胎各叹了一口气。花子泰道:“吉利别闹,我们带你过去。”
贺敏已经把戒指捏在掌心里。双胞胎、吉利、贺佳都来到了她的面前。
花子泰对她说:“敏敏,把‘锦上添花’借给吉利一下。”
“不要!”她咬紧牙,“你们难道要让吉利也变成那样吗?”
“你弄错了。”花子泰苦笑起来,“被‘芽苞’护住的人,其实是被救赎了。”
贺敏愣住,“什么?”
花子康看了看神色黯然的孪生兄弟,全然懵懂的小弟,还有满脸惊异的姐弟俩,“我来说吧。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我们原来并不是一家人。”
“我们原本也不是花仙。而是重罪在身的妖魔。罪孽深重得连神也无法救赎。”
“记不清是多少个百年之前,我们一个一个被降服,开始赎罪,一世接着一世。那时侯我并不知道别人的情况,只记得自己被关进炎狱,子泰被关在冰狱。那时我们就是兄弟。”
“我们本来该这么赎罪到永远。但这一世,神给了我们一个极诱人的机会。这样,我和弟弟才见到了子平、子安、子祥和吉利。我们被赋予仙品,赐予吉祥美好的名字,当了花仙。”
“菊之清雅高洁,海棠之自尊自爱,兰之君子谦谦,杜鹃之真情至性,苏铁之坚贞不移……听起来多么美好,只不过是在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们所背负的罪愆。今生我们掌管着最美好的花,其实却是徒有其表的恶魔。”
“我们遵从神的意思,签了契约,等待契机。若能熬过这一次的试炼,罪便算赎清了。”
“我们成为了一家人,另一个意义上又是敌人——六人之中注定有一个得不到救赎,而那个人将承担全部的罪孽,直到永生永世。这要看运气了,这也是神最无聊的玩笑。”
“‘锦上添花’是打开这个契约的钥匙,也是束缚住我们六人的枷锁。所有的关键都决定于之后得到它的人的手上。”
“因此,小敏,我们才来到了你的身边。”
贺敏、贺佳都听得呆住了。连吉利也听呆了。
沉默了半晌,她终于问出来:“你说你们前世都是……都是妖魔,那子祥他做了什么?”
花子康淡淡地笑了笑,“你果然最关心的是三哥,怪不得大哥最警惕的就是他。大哥一直以为得到了锦上添花就可以毁了契约。三哥也是。他们从来都是习惯于自己掌握命运的人,可是,这一次他们却想错了。锦上添花……是谁也解不开的结。”
“至于三哥的事,我无法告诉你什么,我甚至连他以前叫什么也不知道。但我知道,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有因缘,对吗?善恶并非那么单纯的定义。如果你相信一个人,就再多相信他一些吧。”他看看身边的子泰,笑道:“就算天下所有的人说我弟弟是恶魔,我也会相信他是天使的。”
花子泰一听就咧嘴笑起来,对着贺敏摆了个“yeah”的手势,害得她也一不留神笑了出来。这么一笑,她才发现自己的脸已经绷得发疼了。
“我相信大哥二哥三哥不是坏蛋!”吉利大声地叫出来,圆圆的大眼睛中透出坚定,“他们都是好人啦!”
“哦?臭小子,那你是说我们是坏蛋了?嗯?”花子泰蹲下身子逗他,“你说啊,谁是坏蛋?说对了我就赏你一个毛栗子!”吉利小脸涨得通红,躲着他敲来额头上的手指,“没有坏人啦!哇,痛!五哥最坏!五哥是坏蛋!”
花子泰哈哈大笑起来,揉揉他的脑袋,“好,那你去跟敏敏要那枚戒指试一试,看看究竟咱们谁是坏蛋。”
“敏姐姐!把‘锦上添花’借我一下!”吉利一点也不畏惧,向贺敏伸出小手。
贺佳叫出声:“吉利!”他忧心忡忡地看向他。
“佳哥哥,别担心!我是无敌的!你不知道吧,方巧丽给我写了情书呢,我还要去学校把那回信给她呢,嘻嘻。”他看着对方立变的神色得意地吐了吐舌头。
贺敏抓着戒指,犹豫不定。
“这是最后一次选择了。”花子康说,“我和子泰会守在最后。如果剩下我们,大家就都没事了。而我们兄弟会在一起,就算回去,也不会寂寞的。”
戒指终于交到了吉利手中。贺敏的心怦怦地跳着。不是他就是他们。她突然觉得这个契约从最初开始就是一件最残酷的事情。
吉利的手中也开始映出红光。刹那间他的身体被光芒笼罩。没有荆棘的包围,只有一片片森绿厚大的枝叶从他周身生长出来,很快布满了他的全身,把他紧紧地裹住了。
“吉利!吉利!”贺敏与贺佳同时惊叫。
双胞胎亦是骇然惊惧,不敢相信眼前所见。花子泰咬着牙,“不可能!怎么也不该是那个小鬼呀!他……他还那么小……”
转眼间所有的枝叶全部散到空中,什么也没剩下。而那枚鲜红的团锦结则浮在空中,没落下地,反而迅速地升高。
花子康冲过去,一个光球射出打在结上,“子泰!快!”
花子泰奔到他的对面,也向着“锦上添花”发出一枚光球。兄弟俩一齐发力控制光球下降、再下降。最后两人的手重重击在一起,同时抓住了“锦上添花”。
“小敏!快点拿着它!解开结……或许还有机会救吉利……大家都会……没……事……”
他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荆棘的包围下伸出手,把戒指递到了贺敏手中。
他们却没有机会再说出,若迷失在最后的道路里,所有的一切就都将灰飞烟灭了。
地上又多出了两朵相连着的巨大花苞。
“锦上添花”在她紧握的双手中猛烈跳跃,简直就要震散她的手。贺敏使出全身的力气死死扣住十根手指。贺佳的手掌合实在她的双手之外。姐弟俩咬紧牙关和天空争夺着这枚夺走了吉利的团锦花结。
终于震动渐止,最终平静。贺佳与贺敏谨慎地打开手,鲜红的“锦上添花”带着缓缓淡去的光芒安静地躺在手心里。
把结解开……
可是,该怎么解?
指环上点缀着的小小的六瓣的团锦结,圆润,完满,均等,无瑕。条条络络,一环套一环,一线压一线,根本分不出哪里是头,哪里是尾。
贺佳一咬牙:“姐,干脆我们剪开它!”
贺敏直觉到这不是一个好主意。更丧气的是,贺佳刚拿着剪刀接触到结上,立刻有红光从上面绽出。金属刀刃完全被融化,人也被击飞出去跌在地上。
倒在地上呻吟着的弟弟,手中由发烫变得冰凉的戒指,毫无生息五只花苞,黑色的森林与灰色的天。
贺敏感觉到自己全身开始发抖,越抖越厉害。她的思维开始凝滞,运行得愈发艰难。大量的恐惧涌塞进她的脑中,她的心里。六个人的命运抓在她的手里,其中还有她好不容易熟识了的、默契起来、不用察言观色也可以在他面前会心大笑出来的人……她刚刚开始偷偷喜欢他啊。
什么神魔,什么利益,什么明哲保身的理念,已经通通在她的脑子里被碾成了灰。她现在只想救他们,只想要他们都活着。就算只有短短的三个月,可她和他们是一家人呀!
但她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敏——敏——”
接连几声轻快的叫喊由远至近传入她的耳中。贺敏回过头,看见蓝彤正挥着手、扛着一个大包向自己跑来。
“嗨,敏敏——”蓝彤边跑边喊,“我跟爷爷闹翻了!我离家出走了!我能不能在你这儿住两天?你家好难找哦!”
她终于跑到了贺敏面前刹住了车,“哇塞!这就是你家吗?好壮观的森林女巫之家哦!”
她本想开个玩笑,贺敏却并没有笑。她拧着眉望向她,“哇”一声哭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听完贺敏的叙述,蓝彤只露出了一滴滴震惊,紧接着就拍拍胸膛说:“放心,这事包我身上!”
望见姐弟俩怀疑的神色,她大声强调道:“我可是侠客世家的正宗传人呀!本事大着呢!我们侠客世家信义为重,朋友有难二话不说就来帮忙,完事后拍拍袖子走掉,不要虚名,只留一身侠骨香风,呵呵呵呵!”
她开始展示自己的一身本事。手拽,痛得一蹦三尺高。大马刀、短剑、双截棍、美工刀,榔头,铁钉,筷子,牙刷,一包的兵刃全损了。她气得“喀哧”一口用牙咬上去,又“呜嗷”捂着腮帮子跳了八个圈,最后怒视掉在地上的指环一脚踩上去——最终还是停住了。
“奇怪了,这究竟是什么材料做的呢?”她捡起戒指皱着眉头来回端详,“天蚕丝?什锦象软骨?”
她左捏捏,右捏捏,捏着圆环不死心地还想再去拉拉那朵结。咔,一声极细微的响动。她“啊”了一声转向贺敏:“那个,我说……好像开了。”
指环的部分在她的狠捏之下竟然冒出了一个接口。尖锐的接头正好插进了紧接在其上的团锦结的中心。红线散开了。贺敏一把抱住蓝彤,大笑,“小彤你好厉害哦!果然实践出真知!这事还得你这样的人才能办得到!”
她怎么忘了呢?这枚“锦上添花”上本来就连着一根利器。虽然被弯成圆环隐晦了起来,但恰恰却又处在了最是一触即发的位置上。
蓝彤被她抱得有点喘不过气来,“敏敏,好像有点不对劲。哎呀,哎呀!你快看看——我拿不动了!”
她飞快地将手中的线团扔出去。已经不成形状的“锦上添花”迅速地在空中膨胀、扩大,竟形成了一座巨大的红色建筑。
“空中城堡!”蓝彤指着天空大叫道。然后三个人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座城堡从天而降……轰隆压在团圆公寓顶上,把覆盖着厚厚枝叶的三层小楼压扁了。五个大花苞也全被囊进了它的范围。
贺敏浑身冷汗地站在城堡巨大的门前面。这明显是诱人进去的。穷三人之力,门纹丝未动。贺佳擦了一把汗,“姐姐,这门不像是能推得开的。会不会有什么咒语之类的东西?”一连串不可思议的惊心动魄经历下来,连几人之中向来最理性的贺佳也被激发出了的发散性思维。
“对呀!”蓝彤立刻接道,“就像阿里巴巴和芝麻开门那样!”
“……确实有!”贺敏立刻就想到了那三句真言。一句是用来防卫攻击的,一句是用来唤醒的,第三句……难道是注定好的要用来打开这扇门的?
“你们别说话,我念来试试。”
蓝彤与贺佳郑重地点点头,只听她念道:“小结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
“哗”地人影一闪,贺敏的身影在门前消失。
蓝彤愣愣地看向贺佳,“你姐姐……进去了吗?”
贺佳也愣了好半天,“也许吧。”他回答。
他们立刻把贺敏先前说的又念了一遍,门却没有任何反应了。
蓝彤双手握成喇叭状,冲着门大喊:“敏敏!要活着回来啊!”
贺佳也喊了一句:“姐姐!加油!”
只好等了。
这是什么地方?
贺敏从地上爬起来,垮了脸。
这竟然是一个黑漆抹乌、空空荡荡、砖头墙上连水泥也没糊的……迷宫!
说它完全漆黑也不确切,墙壁上还点着老土的火把,照出一条条深长幽暗的窄道。
没多远就看得见墙上出现的通向新路口的门,再前面,还有更多的门与墙。贺敏她心里清楚,要从这无数的门与墙中走出去,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伸出右手,摸着墙壁一直往前走。然而她更加明白,自己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单单能够再走出去,而是要找到她必须拯救的人。
她并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迷宫里的哪一块地方。
她一个人,面对着这幽暗冰冷的巨大迷宫里。前头是未知的死死活活无数条路,绝望与希望仅是一念之间事。一旦走进死局,也许连退路也找不到了。
贺敏脑中却连“退路”这个词都没想到。非常奇异的,她心中升起的是一股强烈的挑战欲。
不就是个迷宫吗?
是下了个决定,干脆把这里都走遍吧。既然路能造得出来,就都能走过。
她先从第一扇门第一个岔口走进去,一条一条路线试下去。每一次选定的门和路以及最终达到的地点,她都用心记了下来,然后再原路折回去重新选择。
走第二条路线走到底的时候,她赫然发现了一枚花苞。考虑了一瞬间,她默默地念起了第二条真言。几乎是立竿见影,坚硬的花苞表皮开始变软、剥落。
惊喜之极。她想,这会是谁呢?无论是谁,她都会好开心。她现在已经笑得掉出了眼泪。
花苞终于完全绽开了,里面没有人,只有一粒种子。她认了出来,是海棠的种子。
“子安哥,是你吗?”她捧着那粒种子轻轻地说,又小心翼翼地把它收好,继续脚下的路。
接着,她又找到了墨兰的苗,菊花的种子,云锦杜鹃与锦绣杜鹃的种子。上千条路线跑了下来,她的喘息越来越重,心情却愉快极了。并且,那些错综复杂的路线已经在她的脑海中汇聚成了一幅完整的地图。
还有中间的那块没走过,她猜想,吉利一定就在那里了。
再也不用绕路,她顺着最近的一条路线跑过去。果然,她看见了,昏黄的灯光下地上颤巍巍地生着一株小铁树。
“吉利,我来找你了。”
她在小铁树旁边蹲下来,指尖轻轻拂过它的叶片。她默默地念出真言,铁树的枝叶微微摇了摇,突然绽开了一朵红色的小花。
贺敏眼眶湿润地笑出了声。她第一次亲眼看见铁树开花了。
花中掉出了一粒种子,很快就枯萎调落,同枝叶一起化为了尘烟。贺敏手里紧握着这粒种子,心里说,太好了。
“嘿,不错嘛!你居然把他它们都救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贺敏吓了一跳,随后想起这声音就是一早教自己救子祥的那个。
“你是谁?”她一直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此刻她护住藏好的种子花苗,大声问:“你就是那个订下契约的人吗?”语气中明显有多了几分敌意。
“不是我啦,我只是个善良的生意人。顶多算他们的中介商。”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你究竟躲在哪里呀?怎么总是这样鬼鬼祟祟地冒出声音来?你在跟踪我吗?不要啊,好变态呀!”“哎你这丫头,我是特意好心来瞧瞧你的哩!这座迷宫很难走吧,我是想帮你的。”
“是吗?那谢谢你了。”贺敏说,“不过我现在已经全部走通了!”
“得意什么,哼,哼……对了,”声音一下子又变得温柔起来,“种子都被你得了吧?我帮你的忙不用你答谢我了!你就给我一粒种子来养吧,好不好?”
“你做梦!”贺敏斩钉截铁地回答她。
“小气!就给我一粒嘛,最喜欢的你自己留着,随便给我其他的就行啦,我不挑的!”声音继续死缠烂打。
“绝对不给!”
“那我出钱买,你开价!”
“不卖!一百万也不卖!”
“一百万?”声音尖叫,“你开黑店的啊?”
“总之就是百分百不卖!你不要再嗦了!”
“好,好,我不帮你啦!没有我的指点的话,你绝对找不到出口!”
贺敏飞快地走到了出口的门前。
“没有我的指点,你绝对打不这扇门!”
“小结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门没反应。嘿嘿的阴笑响起来。贺敏立刻换了一个字:“我要‘出’来!”门“刷”地开了。
“气死我啦!你就这么走出去吧,我绝对不会告诉你房子要塌了!”
话音刚落,身后的墙壁就开始轰轰作响,摇摇欲坠。贺敏飞快地冲出去。哗啦一声巨响,迷宫塔了。而在它的外面,蓝彤与贺佳惊呆地望着红色的城堡像被装了专业爆破系统似的,完美地原地化成了一堆碎砖破瓦。烟尘滚滚中贺敏出现在废墟顶上,一边咳嗽一边挥着手对他们说:“嗨,我回来了!”
尾 声
“好——亏——呀!”
老城区的花鸟市场中,从一家花店内传出悲愤的喊叫。尽管语调悲怆,那声音细听起来却也是极悦耳动听的。
花店里,一名紫衣女子不悦地托着腮,悔恨道:“那些小花们都成功净化了,我居然一个也没捞着,真不甘心。早知道我就自己来养了。”
一旁忙着里里外外搬花盆的黑衣男子哈哈一笑,“当时一接下这笔单子你就大叫亏本,转眼把它们忘在一边落灰,耽搁了人家几百年。现在账终于了了,你还穷叫个什么劲?”
紫衣女子嘟着嘴好一会儿,最后说:“嗯,这样也不错。我是个善良的生意人,唉,只要小花儿们能够幸福地生活下去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句话让男子直笑趴到了地上去。
花店的门外刚刚挂好的招牌上,是“逍遥好店”四个大字。
贺敏、贺佳、蓝彤齐心协力,花了一天的时间铲碎石,砍乱枝。到了傍晚,蓝彤的朋友(?)喻亮也找来了。他点起酒精炉替三个人煮了快餐面。
晚上,四个人搭起了两座帐篷。尽管累了一整天,入睡前贺敏也没忘找了块地把种子和苗种下去。
入夜,贺敏与蓝彤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听见隔壁帐篷地传来一声惊叫。喻亮抱着一个小婴儿冲了过来,满脸惊骇,“小、小彤!怎么办?弃……弃婴!”
天使般的小宝宝伸腿支脚,“放开啦!人家要找佳哥哥!”一边说一边就往跟着跑来的贺佳身上爬去。
喻亮紧张地拉好帐篷,小声地问:“这是怎么回事?这孩子认识你?他是捡来的,还是拐来的?”
“都不是呀。”贺佳冲他眨眨眼,“你瞧外面。”
喻亮一转头,差点没惊晕过去。
只见帐篷外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五个小宝宝的身影,他们有的在爬帐篷,有的在踢门,并一气叫着:“开门!快开门!”
花仙再度临门。
—全书完—
后 记
终于写完了这篇,大松了一口气。先要对编辑说声抱歉,对不起,拖到现在……真对不起。
其实这个内容早在编编给我看“中国结”的企划前我脑中就已经有了初步的打算了。想写六个小花仙,想让他们一起住进一栋房子,然后开始奇妙的生活。这次“中国结”企划里的“团锦结”让我眼睛一亮,锦上添花,不是和我的故事正相配吗?写之前我还试着动手编了个团锦结,唔,真是好难……
每次都是最初天马行空乱想时最痛快,一旦动了笔,立刻就痛苦起来了。这个故事中途思路断了一个多月,现在能顺利收笔我自己看着都感动,也羞愧……
当时选择这六个花宝宝时也费了一番脑筋。要自古生在中国的,要名花,要寓意美好的,要生得美的……我对花卉的了解全然外行,资料只是一本《四季养花大全》,属于按着人物硬套上去的,因此,专业内容上有什么差池请大家多多包涵。当然,文章上面的问题就不用给我面子了,尽管批评指教吧,笑。
这本书里还有一些客串的人物。看过我前面几个故事的朋友应该能认得他们是谁^^。逍遥黑店、紫花、苍胧等都是我非常偏爱的设定及人物,以后,我会尽量多挖掘些他们的潜能的,呵呵。
需要说明的是,这里面的子泰和风华乱想里面的就纯属两回事了,他们不是一个人。
这本书里的另外几个花宝宝,我也很想写他们的故事,还是那句话,有机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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