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淡笑道:“你可吃出这水?不然我可不给吃了。”
黛玉啜了一口笑嘻嘻道:“定是那梅花上的雪水。”
妙玉点头一笑。惜春歪头笑道:“哼,我可吃不出,不过我偏要吃。”妙玉点了下惜春的额头,叹道:“你也就在我这赖皮,好不可怜见的,我不管你。”
外面呵呵一阵笑声,宝玉和宝钗走进来,宝玉笑道:“原来四妹妹也有赖皮的时候。偏你们吃梯己茶呢。”
妙玉神色一冷,清冷道:“这里可没你们吃的茶,都是俗物,不敢入你们眼。”
宝玉涎着脸笑道:“好师傅,好姐姐,所谓世法平等,便给我们也尝尝吧。”
宝钗神色一冷,她不明白为何黛玉事事压自己一头,她有什么好的,谁都向着她,自觉不服,便径自拿起桌上一个绿玉斗要自己斟,心里诧异了一下,这绿玉斗看样子颇为古朴,竟是价值连城呢。偷眼看惜春黛玉的茶杯也都是古董,暗暗疑惑,这妙玉一个出家人怎会有这么多好东西,这样物件在自己家别说三件,就是一件也没有。
妙玉正和宝玉计较,瞥见宝钗拿起自己平时吃茶的绿玉斗,顿时沉了脸,仿佛罩上一层寒霜,冷冰冰道:“宝姑娘不知听过没,‘不告而取是为贼’,宝姑娘好大脸面当着这么多人不告而取呢,妙玉佩服!”
屋中人都是一怔,全看向宝钗。宝钗脸唰得红了个彻底,虽耳闻妙玉怪僻,却没想会如此不给自己颜面,见妙玉眼神如刀锋,竟似夹杂丝丝恨意,心急促跳了两下,尴尬放下东西强笑道:“大家都是姐妹,妙师傅这话可不通了。”
妙玉冷笑道:“在下可没福分和皇商薛家的大小姐做姐妹,我这里不欢迎你和宝二爷,还请离开。”
宝玉诧异盯着妙玉道:“妙师傅,这是为何?”
妙玉冷冷道:“我不高兴,宝二爷可愿接受这理由。”
宝玉从未受过如此冰冷言语,连黛玉都没这么直接刻薄过自己,心如浇了凉水一般,半句话皆无,呆呆出去了。宝钗贝齿紧咬,不甘且愤恨地瞪了一眼妙玉和黛、惜一眼,冷笑道:“你们有什么得意的!”便匆匆出去。
妙玉袍袖一甩将绿玉斗扫到地上,顿时摔个粉碎,满地碎玉泛着冷冷的光芒,如千万冷漠的眼睛一般。
黛玉很少见妙玉神色如此激动,呆怔半晌才不安道:“姐姐怎么了?”
妙玉见黛、惜二人神色惴惴,知吓着她们了,忙和缓了神情,淡淡道:“没什么,只讨厌那姓薛的丫头罢了。”
黛玉见她神色勉强,知有内情,只不好问,也不好再多坐,吃完茶,便约着惜春走了出来。
妙玉看众人都走了,忙命婆子把贾母刘姥姥等用过的杯子丢出去,并打水擦地,尤其宝钗站过的地方狠狠擦过几遍才满意。
而此时,林逸飞正对着暗卫送来的消息咬牙切齿。果然小瞧那忠顺王了,他也知道水家天下不那么好谋的,竟是把主意打到了二十年前的太子之争。呵呵,难怪他千方百计要得到水清呢,原只当看上了义忠亲王的残部,此时方知原来是想找个傀儡。当今圣上做了二十几年皇上,如今却又有人想说他是名不正言不顺,也太可笑了。逸飞心中冷笑,那忠顺王再想不到水清已经知道真相了吧。这次的事情估计也会给忠顺王一个很大的打击,此时最担心的倒是水溶了。
次日刘姥姥满载着贾府上下所赠得东西高高兴兴回去了。且说宝钗等吃过早饭,又往贾母处问过安,回园至分路之处,宝钗便叫黛玉道:“林妹妹跟我来,有一句话问你。”三春宝玉等好奇便也跟来,宝钗轻颦了下眉,随即嘴角滑过一抹浅笑。
众人便同了宝钗,来至蘅芜苑中。进了房,宝钗便坐了笑道:“你跪下,我要审你。”黛玉不解何故,因笑道:“你们瞧宝丫头疯了!审问我什么?”
宝钗冷笑道:“好个千金小姐!好个不出闺门的女孩儿!满嘴说的是什么?你只实说便罢。”
黛玉不解,心里也不免疑惑起来,口里只说:“我何曾说什么?你不过要捏我的错儿罢了。你倒说出来我听听。”
宝钗笑道:“你还装憨儿。昨儿行酒令你说的是什么?我竟不知那里来的。”
众姐妹你看我我看你都不解何意。
黛玉一想,方想起来昨儿失于检点,那《牡丹亭》《西厢记》说了两句,她林家没那些酸文假醋的规矩,所以她小时候也看过这些书的,那时爹爹还讽笑说“如此美妙辞藻,动人辞章也只那些伪道学才看作****,若他们心志坚定、秉性正直怎会只看那不妥之处,原是自己心思不纯倒来怪文章,未免欲盖弥彰”自己当时笑得前仰后合,却也知了外面人不许看这书,此时听宝钗直言当面问出,其心可想而知了。她清冷一笑,道:“宝姐姐记心最好怎不记得前儿老太太在家摆戏酒时唱过这几句的,我便记住说过了又怎样。原只是一折戏,我也不知讲的是什么,只老太太既许看必无不妥。宝姐姐既说不妥,定是看过全文,深懂才知不妥,倒请教宝姐姐哪里是不妥的?”
宝钗原当捏住了黛玉的错处,不像被黛玉反抓了把柄,登时张口结舌。
众姐妹这方想起那天黛玉说得话,也觉得耳生,湘云嘴快便道:“宝姐姐,那几句我也不知出处,宝姐姐莫非知道?”
宝钗知湘云是憨直口快,可恰更让自己尴尬,强笑道:“我哪知出处,只听着生白问一句。”
黛玉却不愿放过她,自入园后,宝钗搞了多少小动作,她可不愿一味充耳不闻,因冷笑道:“宝姐姐不知出处怎说不妥,还审贼似的来问我,你虽年纪大些,却凭的什么身份质问我。”气氛一时僵住。
宝玉忽笑着拍脑门,得意道:“我知道了,那是《西厢记》上的话,前儿老太太点戏确点过,我却是知道全文的,莫不是宝姐姐也看过全书,真真好文章,读得连饭都不想吃了呢。只茗烟和我说老爷他们都不许看,我也不知为什么,那样好文章白搁着多可惜啊,想不到宝姐姐是我知音。”
姐妹们都知西厢之类是禁书,登时把目光转向宝钗,宝钗脸紫涨起来,任她如何精明聪慧也不知该如何自圆其说,看黛玉冷冷的目光如针一般扎在身上,当真是坐立不安,只好笑道:“真个林丫头嘴厉害,我不过白忖度觉得不妥罢了,哪里看过什么禁书。”
姐妹们知她说的不实,但宝钗素来宽厚,又是客人,倒也不好计较,只黛玉冷笑道:“宝姑娘叫谁呢,我却不知那林丫头是谁,好歹我也有名有姓,宝姑娘不用另给人安名字,想来以宝姑娘的身份及和我的关系还没这资格。另外宝姑娘下次想捏人错处还是想清楚了,不然把自己饶进去就得不偿失了。谁不知宝姑娘宽厚,你若私下问我我也不恼,偏你当着大伙面问,却与宝姑娘平时温厚不符呢,莫不是我得罪你了,还是以前的表象都是假的。”
说着冷冷一笑拂袖而去。宝钗呆坐着,既恨黛玉,又恼宝玉湘云,却不好发脾气,只干笑道:“瞧林妹妹今儿可不疯了,哪里惹这一篇话来。”
惜春冷笑道:“有因才有果,宝姐姐怎不知。”说着笑嘻嘻也走了。
这里探春忙把话岔开,笑道:“今儿怎没见凤姐姐。”
宝钗忙道:“巧姐着了风,有些感冒,凤姐姐在家看着呢。”
湘云道:“昨儿还好好的呢,怕是去园子时凉着了。”
宝钗道:“咱们去看看吧,闲着也是闲着。”
黛玉有些愤愤地回到潇湘馆,坐在月洞窗前以手支腮,小脸气鼓鼓的,红嫣倒了盏茶递给黛玉,笑道:“姑娘也别气了,难道还不知那宝姑娘是什么样人。现在她家败落了,她生怕别人知道了小瞧她,又盯紧了贾府,已觉得草木皆兵了。她看姑娘不顺眼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姑娘气什么?”
黛玉撅嘴道:“我也不是泥捏的,就是气不过嘛,尤其哥哥中状元之后,她明里暗里和我对着干,她攀贾府自去攀,与我何干,我何曾抢她去,她天天把我当眼中钉,弄些可笑伎俩,烦也烦死了。”
春纤笑道:“她却不那么想呢。姑娘想清净可树欲静而风不止,而且她倒也不一定仅因着那可笑的危机感,我是看清了,姑娘与她就是天生不卯,她就是见不得姑娘比她好。”
雪雁笑道:“可不是,哼,她越看不惯,咱们越比她好,气死她!”
春纤看紫鹃默默站在身后,笑道:“紫鹃妹妹想什么呢?”
紫鹃一惊,忙笑道:“没,只是想没想宝姑娘竟是这样,倒不如宝二爷诚实,看过就是看过,并不像她那么遮遮掩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