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打头那两个已伸出手,利落的扶了林平媳妇下车,余下依次是王嬷嬷、雪雁姊妹与英莲,最后才是黛玉。
甫一下了马车,首先映入黛玉眼帘的,便是两间不甚气派,却也不显寒酸的兽头大门,门上一个不大的匾额,上书两个遒劲的大字“冯府”,那字儿瞧着却是很有几分笔力。
不待身为主人的冯渊发话,站在他身旁的弘历已先行至了黛玉面前,一面风度翩翩的做了个“请”的手势,一面笑道:“林姑娘,请。”
黛玉被他喧宾夺主的行为弄得哭笑不得,想进去吧,又怕对主人不敬;不进去吧,又怕伤了他的颜面,一时竟有些儿进退维谷了。
所幸冯渊亦非那愚钝之人,自然很快瞧出了黛玉的窘境,因赶紧上前道:“忙乱了这大半日,又坐了这么些时候的马车,想必林姑娘和白公子都累了吧,不如我们先屋里去歇歇脚,吃上一钟茶,再说话儿亦不迟。未知二位意下如何?”
彼时弘历方意识到了自己的唐突,众目睽睽之下,到底有些儿不好意思,只得讪笑着退到一旁,等候黛玉先进去。
他的这副模样瞧在别人眼里犹可,瞧在自小跟在他身边,对他了解得一清二楚的方野眼里,却是喜忧参半,他喜的是,自己这个亦君亦友的兄弟,终于找到了让他心仪的女子;忧的则是,弘历毕竟贵为皇阿哥,倘被今上选作储君,势必需要一个家族势力足够强大的女子来匹配,这样方能使其在即位之后羽翼未满的初期,不至于捉襟见肘。
而这位林姑娘虽然出身够高贵,本身亦十分出色,然其家族支庶不盛,却也是满朝公认的事实,尤其林家还隶属汉八旗,只怕要作得嫡福晋,困难阻力还不小呢……
说话间众人已逶迤着进得冯府的大门。
冯府果真如冯渊所说的,至多算得上中等之家,房舍并不大,仅有三进三出院子,然布局却十分紧凑,且并不若寻常大户人家那般布置得奢华富丽,却是处处透着一股简约却大气雅致的气派。瞧在黛玉眼里,竟觉着隐有几分与扬州自己家里类似,端的是分外觉得入眼。
一时进得正厅,冯渊先便要奉黛玉与弘历至上座入座,然黛玉却再四不肯,还淡笑道:“冯公子为主,我却是客,那有喧宾夺主的道理?”说着径自至右首第一位坐了。
话音刚落,侍立在她身后的雪鸢便“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显然是联系到才刚弘历喧宾夺主的行为了。
她的这一声笑,也让已抬脚欲行至上座落座的弘历,尴尬的收回了脚来。对于做惯了人上人的他来讲,原本是从未觉着过自己这样唯我独尊的行为是有何不妥的,然今儿经黛玉这么一说,他心里却忽然觉着这样儿的行为竟是不妥至极,是以连想也未想,便攸地收回了脚,大步行至她对面的左首第一位坐了,方觉着心里好受些儿了。
那冯渊见他二人竟都不肯上座,忙要拿话再劝,却见黛玉只是低垂着头,弘历则一直拿眼偷偷瞟她,竟都心不在焉的,也不好再劝,因转头张罗着命人准备茶果点心和稍迟一些儿的晚饭去了。
不多一会儿,丫头捧了茶果过来,冯渊便又殷勤的招呼着大伙儿用起来。
随意用了少许茶果,王嬷嬷见黛玉眉眼间已略露疲态,因忙自她身旁的小杌子上起身来道:“我回冯公子,我们姑娘素来体弱,又累了这大半日了,可否劳烦公子打发一个人,带我们先屋里去梳洗修整一番?”
冯渊怔了一下,方笑道:“是在下疏忽了。”说完唤了两个丫头来,吩咐道:“赶紧带了林姑娘去西跨院儿安置。你们也不必回来了,就留在那边供林姑娘使唤吧。”
“是。”两个丫头恭声应罢,方引着黛玉一行一径去了。
这里弘历见黛玉已离开,亦不愿再多逗留,因学王嬷嬷,如此这般说了一番,同样换得了冯渊叫来的两名丫头带路,去了事先已安排好的东垮院儿。
他二人一离开,才刚还满满当当的正厅,霎时便只剩下冯渊与一直低垂着粉颈,未发一语的英莲二人了。
“莲儿,你怎么一直不说话?是不习惯这里吗?”因为之前在摘星楼几日几夜的生死与共,他二人其实早已对彼此是情愫暗生,是以冯渊见她如此状况,忙上前关切的问道。
迟疑了片刻,英莲方幽幽叹道:“才刚我一直在想,公子这样的高门大户,又是这样的人品才貌,怎么就会看上了一个我呢?上天怎么可能忽然间这么眷顾我了呢?是以此时此刻,我都还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觉得眼前的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我的一场美梦罢了……”
她的这一番话,听得冯渊心里大恸,不知道该拿什么话来安慰于她,只能冲动的握住她的手,温柔却坚定的道:“那就让我来告诉你,这不是梦,你眼前的这一切,你眼前的我,都是实实在在存在的,而且以后会一直存在于你的生命里,让你不再经受任何的噩运和磨难!莲儿,我已决定了,三日后就迎娶你过门,作我的妻子,你愿意吗?”
“嗯。”几不可闻的应了一声,英莲的一双美目,霎时被幸福的泪水所模糊了……
晚间用饭时,冯渊将自己欲于三日后迎娶英莲之事说与了黛玉与弘历知晓,并请他二人作证婚人,黛玉自然是由衷的为他们高兴,况她打小亦不曾经历过此等事,因此一口便应下了此事。
倒是一贯于此类事上很热心很爱凑趣儿的弘历,此时却魂游天外一般,竟似未听见冯渊的话,只是将直勾勾的目光,一直对准着同桌上此时已摘下了面纱,露出了自己如花娇颜的黛玉。
依黛玉的本意,自是不愿轻易将自己的容颜暴露于男子面前的,虽然与弘历与冯渊此时都已算得上熟稔了。然王嬷嬷却道:“姑娘守礼知节,这原是好的。但只一来白公子到底是我们的救命二人,二来我们如今又在冯公子府上作客,于情于理,都该以真面目示人,以示敬意的。况戴着面纱,到底诸多不便,还请姑娘三思。”黛玉一想,王嬷嬷这番话倒也有理,是以梳洗过后,便没有再系上那面纱。
“白公子,未知您意下如何?”冯渊见弘历一直未回答自己的话,只是呆呆的看着对面美得如诗如画的黛玉,心内好笑他也不怕唐突了佳人,因轻推了他一把道。说来也怨不得他痴迷,便是他,乍见了黛玉的真面目,亦差点儿失了魂儿,若非他心里早已有了英莲,只怕他会作成更唐突的行为也不定呢!
“啊……,什么?你说什么意下如何?”被他一推,弘历终于清醒过来,忙遮掩性的端起面前的酒杯抿了一口,方笑问道,然他的眼睛,却仍是不由自主的要往对面瞟去。
冯渊忙又将才刚那番话重复了一遍,不想待他说完欲再问弘历时,却发现他又陷入了与才刚一般无二的失魂落魄中,没奈何,他只得一笑置之了,横竖人就在他府里,到要行礼之时,再命人请他过来,亦是一样的。
好容易回到西垮院儿,黛玉一脸的又羞又气,直嚷着明儿一早就要走,王嬷嬷忙笑劝道:“姑娘才答应了冯公子要作他证婚人的,明儿真走了,可让人家怎么样呢?”
黛玉嗔道:“顾不得那么多了,谁让那位白公子那么无理的!”就知道盯着她看,倒像她脸上长出了什么花儿一样!她却不知道,自己绝美的小脸,实在是这世上所有最美丽的花儿,都及不上分毫的。
闻言王嬷嬷不由失笑道,“原来姑娘要走,是因为白公子之故。说来也怪不得他,便是嬷嬷同为女子,又素来看惯了你,亦时常被你的容颜瞧得失了神,何况乍见之下的他呢?”虽然对弘历的失礼行为有些儿不满意,然作为长辈的她,心里却是没有丝毫恶感的。没办法,谁让他看起来那么俊逸,那么优秀呢?
一旁雪雁雪鸢亦笑道:“是呀,是呀,便是奴婢姊妹二人天天瞧着姑娘,亦会觉得看不够呢。”
“那怎么能一样呢?你们看我,我不会觉着不妥,可是他看我,我却会觉着不好意思,连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了呀!”见几人都侧面为着弘历说话,黛玉不由气急道。
却不料她话音一落,王嬷嬷与林平媳妇婆媳两个,便不约而同的笑出了声来,再想不到她们这位在什么事儿上都聪敏得异于常人的姑娘,于此事上,却是迟钝至厮!
不过说来亦怨不得她,她才七岁幼龄,还小着呢,又怎么会知道这些玄机呢?现下还是不要告诉她,留着让她再大上个几岁,再自己参悟罢,横竖她们对白公子及其家族亦一无所知,一切还是端看他二人的缘分和造化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