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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宝钗听说,不由皱眉道:“话虽如此,但只俗话儿说‘夜长梦多’,姨父那里亦不知是什么情形儿,因此好歹亦得待姨妈家或是放了定,或是打发了媒婆儿上门来,我这心里方踏实。”虽则已不可能作得皇子贝勒福晋,能作得荣国府煊煊赫赫的管家奶奶,倒亦是不好中的最好了,因此也怨不得她心急。

闻言薛姨妈因沉吟了一下儿,方道:“既是如此,明儿个打早儿我便过去探你姨妈的口风儿去。如今老太太是不中用了,明面儿上虽仍是这府里最大的,如今谁又不看你姨妈的脸色过活儿去?至于你姨父,多早晚你见他理会过这些事儿?只要你姨妈应了,这事儿再无不成的。”

说着母女俩又兴致高昂的谈了许久,宝钗方扶了莺儿,回自个儿房中歇息去了,不在话下。

却说薛姨妈宝钗母女兴致高昂的谋算了大半夜,深以为宝二奶奶的位子已是自个儿的囊中之物后,方各自回房胡乱歇下了。

翌日一早,薛姨妈果真打早儿起来,又瞧着厨下的人煎了各样细粥、精致小菜,放在一个捧盒里,令两个婆子端了跟着,方领着往荣喜堂王夫人处去了。

彼时王夫人才起身不久,正闭着眼睛坐在镜子前,任由梳头的丫头打理着自个儿的头发。闻得丫头报:“姨太太来了。”她方缓缓睁开眼,却未不起身,只是笑道:“妹妹今儿个倒早。”一面命丫头们看座。

瞧着丫头将捧盒儿轻轻的安放桌子上了,薛姨妈方往丫头搬过来的椅子上坐了,笑道:“横竖这几日因着蟠儿的事儿日夜悬心,白躺着亦是睡不着,倒是早些儿过来与姐姐说话解闷儿的好。”

王夫人听说,不由纳罕道:“蟠儿怎么了?”

薛姨妈长叹一声儿,道:“姐姐还不知道我那个混世魔王的?成日价只知道在外面儿吃酒赌钱、眠花宿柳的,生意亦不好生做的,直焦得我了不得,昨儿个因与宝丫头商议,如今他亦老大不小了,很该与他娶上两房妻妾了,一来可以与我分分忧,二来亦可早日让我含饴弄孙,三来指不定到时候有人束着,他便渐渐好了亦未可知。”

闻言王夫人便笑道:“这是好事儿啊,怎么妹妹还这般烦恼?”

“姐姐有所不知。”又是一声儿长叹毕,薛姨妈方继续道,“说来不怕姐姐笑话儿,咱们家虽有百万家资,到底门第低了一些儿,不比姐姐家乃真正的豪门大户,平常来往的亦多是官宦人家。寻常人家的女儿罢,咱们瞧她不起,正经官宦豪门家的姑娘,偏又瞧不上咱们,因此少不得老起脸子,来求姐姐多与蟠儿留意一下儿,明儿若能与他娶上一房好媳妇儿,姐姐便是咱们家的大恩人了。”

一席话儿奉承得王夫人十分受用,因自得一笑,道:“妹妹只管放心,此事儿便包在我身上了,明儿管保与妹妹娶一房贤惠美貌的媳妇儿进门。”

薛姨妈听说,不由长舒了一口气儿,道:“有姐姐这句话儿,我这心里到底算是安了大半了。”一面又皱起眉头道,“但只还有一件为难事儿,要麻烦姐姐的。”

说着亦不待王夫人问,她便顾自说道:“姐姐不知道你那外甥,平日里虽道三不着两的,此番却忽然像个人了,闻得我与他提及此事后,竟是一百个不愿意,说什么‘这些年来不懂事儿,亦不曾与母亲分忧,白与妹妹添了许多烦忧,如今更是几乎将妹妹的终身给耽搁了,因此妹妹未大喜之前,我是再不会先娶亲的’,可不是混话儿?虽则我这心里倒是欣慰他终于较先懂事儿能体谅人了,只是如今他年纪亦不小了,再要一耽搁,将来可怎么样儿呢?因想着姐夫的话儿他时常还肯听些,说不得要麻烦姐姐与姐夫递说一声儿,明儿空时千万记得说他一下。”

王夫人乃何等聪明之人?与薛姨妈又系一奶同胞的姊妹,岂能听不明白薛姨妈这一番话儿背后的真实意思?因寻思如今宝玉年纪亦不小了,也是时候该娶亲了,果真宝钗明儿进了门,亦好尽快将管家的重担一肩挑起来,免得她似如今这般捉襟见肘;二来以薛家的财力,嫁女时陪嫁之物一定少不了,好歹亦能缓解一下如今府里入不敷出的局面;最重要的是,自元春做了理亲王嫡福晋后,她在府里虽比先更体面了几分,到底不曾与贾母正面交锋过,如今整好儿借此机会,让贾母乃至贾府上上下下的都看清楚,如今她才是荣府内真正的女主人,凡事皆是由她说了算!

因向薛姨妈淡淡一笑,道:“妹妹只管放心,晚间老爷来家后,我必定将妹妹的话儿转告与他,请他明儿好生替妹妹劝劝外甥。”

说着老姐妹二人对坐着用罢早饭,又瞧着薛姨妈往梨香院去了,王夫人方扶了丫头金钏儿,往贾母上房去了。

瞧得王夫人走过来,侍立在门口的小丫头子忙扬声儿冲里面道:“二太太来了。”说着伶俐的打起了帘子。就见贾母正半身歪在榻上,就着凤姐儿的手小口小口吃着她几十年来始终如一的白粥早饭,为的是养生。底下邢夫人则坐在椅子上,正赔笑着与其说话儿。

“这是二太太不是?怎么今儿个倒得了空儿,到老太太这里逛逛?”不待贾母开口,邢夫人便先似笑非笑着向王夫人来了这么一句。

王夫人见她这般阴阳怪气儿,不由轻蔑的扫了她一眼,方冷笑道:“我成日价都要为家里大小事务烦心,那里能向大太太这般受用,能时时伺候在老太太身侧?”不过一个填房,也敢来要她的强,真真是忒自不量力了!难道她以为只要自己巴结好贾母,就可以改变如今府内只她一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现状儿了?也不想想如今连贾母自个儿尚且快无立锥之地了!

邢夫人正欲再说,却见贾母一脸不善的向王夫人道:“我还没死呢,你来作什么?”一面又向凤姐儿道,“早年间常听人说你们王家乃诗书礼仪大家,尤其姑娘更是个个儿都贤惠孝顺非常的,如今看来,倒亦不尽属实,果然谣言害人哪!只不知你们家的姑娘奶奶们,可有没有被人教授过要遵从‘七出’之条儿的?”

凤姐儿听说,原是欲跟着刺上王夫人几句的,只是想着自己到底是晚辈儿,贾母之言又涉及到自个儿的娘家,遂一声儿不言语,只放下手中的碗,轻轻与贾母捏起肩膀,以实际行动展示起自己的孝顺贴心来。

王夫人被她祖孙二人的言行弄得心下十分不悦,然因贾母的话儿里提到了“孝顺”、“七出”二词,生恐真惹得贾母忍无可忍而唤了贾政来,以“七出”之条首宗的“不顺父母”一条休离了自己,到时才真真是脸面性命都要尽失了,因几步上前欠身福了一福,方强笑道:“老太太这话儿,作媳妇儿的怎么当得起?不过是最近琐事儿太多,福晋那里又时常有人来,竟一刻亦不得闲,所以未能经常过来伺候老太太罢了,还请老太太大人有大量,不要与媳妇儿计较了罢。”

听她有意将“福晋”二字咬得极重,贾母不由暗自冷笑了一声儿,方道:“也是,福晋如今毕竟是名堂正道的主子了,咱们这些个作奴才的,又如何敢与主子比肩?罢,罢,如今你已是主子的娘了,自然亦是主子了,我亦不敢受你的礼领你的服侍,你只离了我这里罢。”“眼不见,心不烦”,省得她瞧了堵心。

一席夹枪带棒的话儿,说得王夫人是又羞又恼又气又恨,当下便欲拂袖出去,然转念一想,宝玉跟在贾母身边儿长到如今之事儿,乃所有亲戚本家人尽皆知的,倘此番不象征性的征求一下儿她的意见,明儿传了出去,到时被人背后戳脊梁骨儿的,决然不会是贾母,而只会是她;况这会子若不向贾母提出此事并表明她的态度,岂非与她今儿个走这一遭儿的初衷背道而驰了?她可不白作这样儿傻事!

遂忙忙换上一脸的笑意,道:“媳妇儿今儿个来此,除却向老太太请安外,还有一件大事儿要回与老太太知晓,还请老太太容媳妇儿坐了,与您一一道来。”

说完见贾母犹是一脸的不善,只鼻子里几不可闻的冷哼了一声儿,却亦并未开口说反对的话儿,王夫人方半身坐到了邢夫人对面儿的椅子上,道:“昨儿个夜里听老爷说,如今宝玉亦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该娶亲了,命媳妇上心些儿。媳妇儿想宝玉到底一直跟着老太太过活儿的,便是婚姻大事素来依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好歹亦该征求一下儿老太太的意见才是,因此媳妇打早儿过来,为的便是讨老太太一个示下,到究何时打发媒婆儿上姨太太家放定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