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亦道:“该媳妇儿的东道才是呢。既如此,明儿便凤丫头,后儿个再是我罢。”
贾赦贾政不耐烦听这些个琐碎事儿,便指了一事,兄弟二人相携着往外面儿去了,余下贾母邢夫人凤姐儿几个,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十分热闹,惟独一旁王夫人只怔怔的坐着,似锯了嘴儿的葫芦一般,一个字亦说不出来了。
一旁贾母不时扫她几眼,端的是越看越得意,因暗自在心里冷哼,凭你的道行,也该来要我的强,来与我斗?!
前文因说到贾母传齐荣府上下人等,当众宣布了以后让大房住正房,邢夫人凤姐儿婆媳管家之事,邢夫人凤姐儿心中得意喜悦自不必说,底下众执事之人心思各异亦不必说,只王夫人又怒又气又恨又怨,偏一旁邢夫人还不时拿得意的目光扫向她,直让她将她几个恨得咬牙切齿,巴不得其能立马得个疾病一命呜呼;又直恨当初那下毒要害贾母之人,作什么不狠一些儿,直接便药死了她,方能稍减一丝儿她的心头之恨!
好容易扶了金钏儿强撑着回至荣僖堂,却见赵姨娘周姨娘正在廊下窃窃私语着,不时还发出几下“呱呱”的笑声儿,王夫人瞧了,以为她两个是在议论自己如今失了势,越发气儿不打一处来,因一把甩开金钏儿的手,几步行至二人面前,抬手便与了二人各自一个大嘴巴,骂道:“忘了本儿的奴才娼妇,倒敢背后议论起主子的是非来,往常我几番几次的不理论,以为我性子好,倒越发得了意儿了!”说着又是好一通儿臭骂。
那周姨娘原是个老实人,又怯于自己身为妾室且未曾生养过一儿半女的尴尬处境,在王夫人面前一直是低眉顺眼儿的,如今挨了王夫人的打骂,自然亦是不敢吭声儿的;而那赵姨娘就不同了,她原就仗着自己育有一儿一女,贾政又时常歇在她屋里,暗地里不将王夫人放在眼里,平日里不过面上恭敬罢了,如今既闻得王夫人在贾母面前失了势,明儿更要搬出上房,且再不管家了,不由把素日里受的气儿都勾了出来,因反唇相讥道:“太太这话儿说得可笑,太太既没有近耳细听,又如何知道我与周姐姐在议论太太的是非?敢是心里有鬼儿不成?”
王夫人闻言,气得直哆嗦,因颤声儿道:“反了你个尊卑不分的狗奴才了,今儿个不与你一点颜色瞧瞧,你还以为我好欺负了?”一面便大喘着急声儿命丫头去传周瑞家的、林之孝家的等几个执事媳妇来。
不想丫头去了半日,只来了周瑞家的一个,还满脸的不情愿,嘴里犹小小声儿的抱怨着‘三更半夜的了,还让人睡觉不让?’之类话儿。王夫人见了,不由又是生气又是难过,自己才被贾母夺了权,底下人,甚至还是自己的陪房都敢这般的踩在自己头顶儿上了,真真是忒势利忒可恶了!不行,她得赶紧儿拿出一个法子,重新将管家大权抓回自己手里才是!
当下亦顾不得骂人了,只恶声恶气的甩下一句:“都给我滚!”也不待小丫头子打起湘帘儿,自己动手重重掀了,一头撞进里屋,也不宽衣,胡乱便躺到床上,开始生气儿兼想辙儿来。
因寻思如今的局势,邢夫人那边儿外有贾赦贾琏与之一条心,内有凤姐儿百般相帮着,更有贾母如今对大房大胜往昔;再反观自己,不独身边没有一个能帮忙出谋划策之人,贾政又是个不管事儿的,自己竟是丝毫儿没有胜算,长此以往,可怎么得了呢?
也怪她忒轻狂了一些儿,原不该仗着元春如今作了亲王福晋,就早早儿的不将贾母放在眼里的,好歹她亦该过些日子,待元春那边儿诸事都稳妥了,亦分得出心来管管荣府中事儿之时,再与贾母撕破脸皮儿的!
原来今儿个白日当她满怀着元春定然会帮着自己,母女联手制服贾母的希望坐车到得城外理亲王府时,却见元春亦正坐在屋里生着闷气儿。行礼问安又叙过寒温后,她方问其到究是在为何事儿生气?
元春见问,忙屏退了满屋子的下人,方气哼哼的说了原委,原来她如今虽已坐得了理亲王继嫡福晋的高位,府里上下却是一个人皆心里不服她的,还背地里说她什么‘不过一个奴才秧子,倒真以为自己野鸡变凤凰,拿起主子的款儿来了’、‘就知道使狐媚子迷惑王爷,果然天生的奴才’云云,直将她气了个臭死,偏为了大度的名声,还只得假装没听见!
王夫人原是来寻元春为自己做主的,如今听得这些话儿,早把方才在荣府受到贾母排揎,一心要向她诉说并让她为自己做主的主意,都丢到爪哇国过了,反倒还好言劝她‘那起子人不过是妒忌福晋如今尊贵,白嚼舌根儿罢了,理她们呢,横竖只要王爷觉着福晋好,谁敢不敬你这个女主人?’方渐渐劝得她消了气儿,因问王夫人今日为何事儿来?
王夫人原是带了一肚子生气委屈来的,如今见元春问,那里还忍得住?当下便将先时贾母驳斥她,坚决不让宝钗进荣府大门之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不想一语未了,元春反说她:“太太也忒糊涂,老太太好歹是太太的婆母,又是有封诰在身的命妇,便是太太心里再不受用,亦不该那样儿当众驳回她才是,明儿一旦传到了外面儿,那起子善妒不遂心的小人,不又多了一条儿嚼我舌根儿的话柄了?”
又说她,“太太欲聘了宝钗与宝玉为妻,原是好事儿一件,切莫因着与老太太有不虞之隙,便闹得家宅不宁的,咱们家已今时不同往日了,凡事儿亦该检点一点子的好。过会子家去后,千万记得到老太太面前陪个不是,再好言相说,老太太素来是个明理的,想来不会过多反对的。”
因着先前王夫人不时与元春送些儿薛家搜罗来的奇珍异宝,让她不至于在理亲王一众自诩为满人主子的福晋妾室面前太过寒酸,尤其那支“散花簪”,更是让她出尽了风头,因此对薛家的家资,她亦是一如王夫人那般满心向往,继而愿意宝钗作自己弟媳的,横竖门第出身亦不能当饭吃,且娶一个出身低的媳妇儿,亦不会出现自视甚高,不敬公婆,不贤不孝的行为来!
闻得元春都这般说了,王夫人无奈,只得又陪着说了一阵儿,方坐车家去了。
回至家中,她本欲立时去贾母屋里陪不是的,然一想到今儿个贾母的不假辞色,到底有些儿忿忿,亦拉不下脸子来,遂十分踌躇。适逢鸳鸯亲自来传话儿,说是晚饭后贾母有事儿要当众宣布,请她早些儿过去,她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儿,以为只要晚上自己当众说上几句软话儿,让贾母觉着面上有光,此事儿也就混过去了。
却不想,贾母竟以如此狠绝、不惜让大房一家坐大,明儿两房没了相互制约的方式杀了她个措手不及、毫无还手之力,早知如此,她就该自王府回来之时,便去向她陪不是的,好歹亦不能落到如今的局面。然,现在再说这些,已是晚了,还是想法儿先将眼前的劣势扭转过来罢!
思来想去,竟是丝毫儿不得主意,因忍不住念起凤姐儿的好来,想着若是这会子凤姐儿在身旁,必定能与自己想出一个好法子来。然再一思及近日以来凤姐儿对她的视而不见,她不由又生起气儿来,那样儿吃里爬外的东西,有什么好念的?惟今之计,只有请得元春回来,在贾母面前与她软硬兼施的周旋一番,或许事情还能有回寰的余地了。
再一点,娶宝钗进门之事亦得加紧了,即便贾母再不情愿,再能想出对付她的法子,于此事上,她亦是不能做主的,只要摆平了贾政,事情也就成了!如今荣府虽是表面风光,实则内囊早已倾尽,便是邢夫人凤姐儿当了家,没有银子,亦是万难成事儿的,到时宝钗进门的嫁妆,整好儿可以拿来暂时填补一下这个空缺,就不信贾母及府里上下看不透这一点;而到时宝钗进了门,以她的心计才智,她婆媳二人联手,必定能将邢夫人凤姐儿压制住,不愁管家大权不能再次回到她手里!
辗转反侧了大半夜,王夫人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之后几日,荣府内都是大摆筵宴,戏酒不断的,只因那邢夫人自进了贾门,几十年来从未如此风光过,遂吩咐了厨房,专捡好的众人爱吃的食物儿做了来,银子钱只管去她账上领去。底下人闻得有这个巧宗儿,又想着巴结新主子,如何不经心的去做了来?而邢夫人自以为在众人面前得了脸儿,又如何不越发的喜悦于心?遂命人拿了许多的清钱来赏下人,又不错一丝儿规矩的服侍贾母,疼顾小辈儿,瞧着倒很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气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