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她祖孙二人说了什么,众人只知道待元春离去后的次日,贾母便一脸喜怒莫辨的宣布了以后仍由王夫人管家之事,只不过邢夫人与凤姐儿与之享有一样儿的权力,以后府里的大小事务,都得三人协商着办理罢了。
却说因着元春的忽然回府,贾母于万般无奈之下应下了宝玉与宝钗之婚事儿,然心里到底不痛快,遂以“宝玉命里不该早娶”为由,提出了要待宝玉年满十八岁后,方能娶宝钗进门——她想的是,待宝玉十八岁时,宝钗已是二十岁有余,到时指不定连王夫人尚且不中意那样儿一个老姑娘做自己的儿媳妇儿了;再则如今的局势,是能拖一天便算一天,她母女不让她高兴,好歹她亦不能让她们好过!不然就待与贾政商量后再作决议,那元春与王夫人闻言虽心里不满,到底不好再说,说不得应下了,并挑了好日子,遣了媒婆儿至梨香院内向薛姨妈与宝钗放定。
于是薛姨妈与宝钗母女盼望了多时的“金玉姻缘”,终于在这样儿的局势下,彻底定了下来,虽则还有三年方能成亲,但只又有何干系呢?只要能当上宝二奶奶,将来能掌握贾府的管家大权,便是再多等一些儿时日,亦是值得的!
不提这边贾府内的你来我往,各怀异心,如今却说富察府内,自择定了来年三月二十八日同时办理黛玉嫁入四贝勒府与傅恒娶进墨颖之后,便自上而下,百般忙活儿起来。
这一忙活儿,便直忙活儿到十月将尽,方皆全备了,只除了黛玉的嫁衣与傅恒的吉服尚且未缝制了。
前文因说过荣保与富察福晋拿黛玉当亲女,色色不肯委屈了她,皆按最高规格来的,如今于攸关脸面问题的嫁衣上,自然更是不肯马虎。虽则明知大婚前日自有内务府会送来皇子福晋的礼服朝珠,请黛玉于大婚之日穿戴,富察福晋仍是命人将京城里但凡有点子名气儿的裁缝店布庄子,一共一十八家的管事人都传到了府里来,欲命其各自拿出最好的本事儿缝制一件嫁衣,再从中挑选出一件儿最好的做黛玉的嫁衣,并一百二十身儿四季衣衫。
其时黛玉正在潇湘馆内一面看书,一面瞧着紫鹃雪雁几个作针线兼相互嘲笑,便见富察福晋屋里的一个小丫头子进来福了一福,道:“福晋请格格前面儿去量尺寸作衣衫呢。”
黛玉听说,便笑问:“额娘怎不直接打发那量尺寸的人过来?”
小丫头子回道:“福晋说今儿个来的人多,格格这里地方儿小,不比正房敞亮,难免行动不便;再则人多口杂的,没的白弄脏了格格的屋子,倒是去前面儿的好。”
闻言黛玉不由点了点头,道:“还是额娘虑得周全。”说着令紫鹃放了绣花棚子,扶了她,同了那小丫头子,一径往富察福晋正房去了。
就见满屋子早已站得满满当当的人,中间的桌几上,则堆满了各色各样儿的绸缎布匹,坐在首座上的却并非是富察福晋,而是周嬷嬷。
被小丫头子领着自后门儿进了富察福晋的内室,黛玉方见着正细细挑选着面前同样儿堆满了绸缎布匹的富察福晋,因笑道:“不是有周嬷嬷坐镇了,怎么额娘还亲自挑选?没的白费神儿。”
富察福晋见她来了,方暂停了挑选,抬头笑道:“与我的宝贝女儿作嫁衣,还说什么费神儿不费神儿的?明儿若你穿了出去,不能博得所有人的一致好评,我才该费神儿了呢!”
说得黛玉面上一红,跺脚道:“额娘又笑话儿女儿。”
闻言富察福晋不由长叹一声儿,道:“这会子不笑话儿,再过上几月,额娘便是想笑话儿你,也没的笑了。”说着已是微红了眼圈儿。
黛玉见了,不由上前搂住她的手臂,轻轻摇晃着道:“不管明儿是在何时是在何地,玉儿永远是额娘的女儿。”
富察福晋听说,反手握住她的手,正欲答话儿,便见外面儿周嬷嬷进来道:“回福晋格格,奴婢已将来的人都编好号儿了,什么时候进来与格格量尺寸,还请福晋示下?”
“就这会子罢,早些儿量完了,也省得吵得慌。”福晋听说,沉吟了一瞬,命周嬷嬷道。周嬷嬷便答应着掀帘儿出去了。
少时,就见周嬷嬷领着两名三十来岁,瞧着十分精明的妇女进来了,却是京城最大布庄子兼成衣铺“京润阁”的管事人。
二人见罢礼后,便取出尺头儿,小心翼翼的为黛玉量起尺寸来。一时量毕,二人忙又退了出去,便有另外布装的管事们依次被领了进来。
好容易量了大半儿,黛玉已是很有几分疲惫了,然碍于一旁富察福晋仍是一脸喜悦欣慰的望着自己,到底不忍辜负她那颗为母亲的心,遂强忍着不露出一丝儿疲态来,仍尽着后面儿的人前后上下测量。
那富察福晋亦非愚钝之人,自然渐渐瞧出了黛玉的疲色,因摆手令才量罢了的几人退了出去,方向她道:“玉儿既累了,便不量了罢,横竖只剩下一家了,有其不多,无其亦不少。”
黛玉听说,便笑道:“横竖只一家了,倒是趁便量了的好,指不定就是这家的手艺最好呢?咱们可别白错过了。”一面使人去带那最后一家的人进来,一面就着紫鹃的手吃起茶来。
茶未吃毕,便见那最后一家儿的管事被人领着进来了,却不是别个,而是一身半旧衣衫,瞧着倒比浓妆艳抹时显得可爱几分的宝钗,并另两个四十来岁的妇女。
原来自富察家放出要为三格格做上一件儿前无古人的嫁衣,并四季要穿的衣衫后,京城内的所有布庄子裁缝店便沸腾了,毕竟以富察家的财势和在京城的影响力,再以其三格格是嫁给皇子作福晋这样儿的噱头儿,此番若能最终做成这一单生意,那可是既得面子又得里子之事儿,以后自家店的档次更是不可同日而语了!
因此京城里但凡有点子名气儿的布庄子裁缝店,闻得此讯后,便都卯足了劲儿的搜罗最时新的绸缎布匹及能工巧匠,只盼能雀屏中选,得到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这其中,在鼓楼拥有一家中等偏上档次布庄子的薛家,自然亦不能例外。
那薛家自闻得此消息后,便在宝钗的安排下,有条不紊的忙碌起来。——虽则宝钗心里十分忌恨黛玉,然到底不敢与银子钱过不去,毕竟如今的薛家,早已是大不如前了,为了自个儿将来能带着丰厚的嫁妆进得贾府之门,继而让贾府上下刮目相看,她便是心里再不待见黛玉,亦只能强自忍着,并抛下自己薛家大小姐的身份,以同其他店子的管事人一样的下贱身份,进得富察家的侧门,惟愿黛玉能瞧在与她尚算得上“熟人”的份儿上,将这单生意与了她们家来做。
“奴才们参见福晋,参见格格,福晋吉祥,格格吉祥!”
瞧得端坐了正中央榻上、高贵美丽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黛玉,宝钗的心不由狠狠紧缩了一下儿,凭什么她可以这般高高在上,受尽万千宠爱,而与她品貌不相上下的自己,却只能这般卑微的活着?然仅仅就在一瞬间过后,宝钗便回过了神儿来,因领着自家的两个裁缝儿向富察福晋与黛玉母女屈膝行礼道。
富察福晋见来人竟是宝钗,不由皱了一下眉头,又见挨着自己的黛玉亦是微蹙起了眉头儿,因偏头一脸不悦的问周嬷嬷:“谁让她进来的?”
周嬷嬷见状,不由慌了神儿,因赶紧儿道:“奴婢事先亦不知道那‘天衣无缝’布庄竟是这奴才家的产业,还请福晋格格恕罪。”说着便喝命一旁众婆子丫头,“还愣着作什么,还不快撵了出去?”
那宝钗闻言,心里越发不忿,只面上到底不敢表露出来,因“噗通”一声儿冲黛玉跪下,道:“林妹妹……”说着见周嬷嬷恶狠狠剜了她一眼,她忙又改口儿道,“格格容禀,奴婢家的布庄虽则算不得京城规模最大的,品种却是最齐全的,倘此番格格能将这个机会赏与奴婢家,奴婢一定与格格作出一件儿绝无仅有的嫁衣来,还请格格开恩,将这个机会赏与奴婢家罢。”说着倒头重重磕了下去,亦适时遮住了她眼底那浓浓的恨意与妒忌,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儿不公平呢?!
“额娘,女儿累了,可否先回屋去歇息歇息?”黛玉并不理会她,只是转头向富察福晋轻轻说了一句,旋即抬脚便欲往外行去。
富察福晋听说,亦跟着站了起来,点头道:“罢了,我也觉着累了,咱们娘儿俩倒是一块儿去歇歇的好。”一面又向周嬷嬷道,“早些儿处理了,过来伺候。”方携了黛玉,一块儿往外款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