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命邢夫人凤姐儿,“大太太与二嫂子还愣着作什么,还不招呼着大伙儿厅里去?”
邢夫人婆媳二人听说,虽则心里不豫,到底不好明面儿上驳回于她,只得赔笑着招呼了众宾客,逶迤着往厅里去了。
行至厅里重新入了席,在座的众人都没了吃酒听戏的兴致,而是将热情都放在了平日里与自己交好的诰命或夫人的眉目交流上,每个人的眼里,都闪耀着欲将自己心里的感想一吐为快的熠熠光芒。因此在等了一会子不见贾母王夫人出来后,众人亦没了再等下去的耐心,遂心照不宣的接连起得身来,先后向同样儿心不在焉的邢夫人凤姐儿道了别,便各自坐车离了贾府。
亦不急着赶回家,而是命车夫直接驾了车去到平日里与自己交好、今儿个却并未在贾府受邀之列的“八卦聊党”家里,绘声绘色、酣畅淋漓的将自己方才的所见所闻细细描述了一遍,当然亦没有意外的受到了“听众们”的崇拜眼神,而听众们在听完如此有趣之事儿后,如何耐得住,遂又赶着去向自己交好的人复述了一遍,一层儿接一层儿的复述下去,倒也勿须多记。至于元春那番威胁的话语,谁又会放在眼里呢?毕竟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亲王的继福晋罢了,认真算起来,并没有什么好值当她们忌惮的!
于是荣国府“衔玉而生”的哥儿日前娶回了一个“破鞋儿”作嫡妻的天大消息,便如当初他刚生下来时的异像一样儿,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荣国府与理亲王府的名号儿,亦跟着成为了京城如今被人咀念得最多的,亦是最炙手可热的两个词儿了,荣国府终于如其当家人期冀的那般,一朝闻名于京城了,只是这闻名的方式,不那么让她们喜欢罢了!
最糟糕的是,此事儿不独在京城闺阁圈中传得沸沸扬扬,连满朝文武亦尽皆耳闻了,如今在外面见了面儿第一句话儿便是:“听说了吗,荣国府那位衔玉而生的公子……”之后便心照不宣的闷笑与不怀好意的眼神交流,以致两府每日要出入衙门的男人们诸如理亲王贾赦贾政之流,每每瞧得众人在窃窃私语,且深知其私语的对象定是自家,亦只能青白着脸子,打着哈哈将事情糊弄过去,端的是面子里子都丢净了。
然比那更糟糕的是,朝堂上下及所谓上流社会的闺阁圈子里到底还顾及颜面,至少不好当着理亲王府与贾府众人的面儿笑话儿他们,而京城内的市井百姓们就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了,不独人人争相传播嘲笑着此事,还据此而编出了几句民谣,“贾不假,真正假,娶回破鞋盛在家!”被一些儿黄口小儿成日价拍着手到处游唱,让听者无不为之捧腹!
而宁荣二府内如贾珍贾琏之流,是早已知道此事的,只碍于心里不满王夫人,一直不曾宣扬出去罢了,如今既见得事情真发展至他们希望的那样儿了,自是心中称愿。这些皆为后话儿了,暂不多表!
且先把话儿说回。如今却说那贾母见邢夫人凤姐儿将一众女宾客们都招呼着离了新房后,遂不再压制自己的怒气,而是拿利剑一般的目光对着王夫人,冷笑道:“如今咱们家算是几辈子脸面性命都丢光了,这可都得归功于你精心挑选的好儿媳妇儿!”对促成此事的关键人物元春她是不敢骂的,但要让她就此咽下自己心头的恶气儿,却亦是再不能够的,因只能拿王夫人来煞气儿了!
说着不待王夫人答言,又喝命身后跟着的婆子们:“还愣着作什么,还不去将床上那个淫奔下贱的二手货儿女人与我拖下床来,狠狠打上一顿,再扔得远远儿的去!”一面又阴狠的盯着宝钗,不屑的道:“果然是商家女,骨子里的下贱是怎么亦改变不了的!”
便有两个有力量的婆娘上前,狠狠拉了身上仅着大红鸳鸯兜兜儿和同色儿亵裤的宝钗下床,一左一右架了,便要往外拖去。
慌得宝钗忙死命挣扎了一下儿,终于得以自两个婆娘手里挣脱开来,遂忙忙跑至王夫人面前跪下,并一把抱住她的右腿,哭道:“平日里侄女儿是何等样儿人,姨妈自是知道的,又岂会作出那等伤风败俗之事来?究竟为何会初次行房不落红,侄女儿亦是不明白,但只侄女儿却是敢对天起誓,自己并未曾与除过二爷以外的任何男子有过首尾的,还请姨妈明察。”惟今之计,只有咬紧牙关死不承认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只希望她的哀声鸣冤与死不承认,能助她最终躲过今日这一劫罢。
然王夫人被贾母方才那样儿一骂,原本就慌乱不已的心,越发乱得没有头绪,如今又见宝钗抱着自己的右腿鸣冤,宝玉则在一旁气得面若金纸,越发气恼不已,因抬脚狠狠踹开了她,方大口啐道:“你的那些个风流下作韵事儿,我并没有兴趣知道,我只想问你,为何要这般坑我母子,这般损坏我母子的颜面性命?!让我明儿该以何面目见老爷去!”说着已是流下泪来。
宝钗见连王夫人都不向着自己了,心里慌乱,“病急乱投医”,遂爬向一旁冷着脸子的元春脚下跪下,哭道:“奴婢虽出身低下,到底是养在深闺的大家姑娘,又岂会做出那等不贞之事来?还请福晋明察,还奴婢一个公道。”
元春听说,不由冷笑一声儿,道:“你还有脸说‘还你一个公道’!难道你不贞的事实,还是大家伙儿栽赃与你的?这可都是大伙儿亲眼瞧见的,你还有脸子抵赖!”说着又抱怨王夫人。
正说着,早已薛姨妈得了信儿,自梨香院赶了过来,瞧得宝钗衣衫不整的跪在地上,心里已暗叫不好,面儿上却未露出丝毫马脚来,而是上前一道儿跪与了元春面前,方含泪道:“才奴才在来的路上,已听丫头们说了事情的大概,还请福晋听奴才一言,再作定论亦不迟。”
如今只有拿话儿先将元春哄转了,宝钗才有继续留在贾府的可能了,不然以贾母素日对宝钗的厌弃与瞧着宝玉如今的态度,只怕今儿个这个所谓的大喜之日,亦便是宝钗被休弃回娘家的日子了,毕竟没有那户人家,能忍受自己才过了门不到一日的新媳妇儿,被发现犯了“七出”里最让人不能容忍的“淫”之一条儿的!
见元春脸色儿虽仍如方才那般不好,到底未说出拒绝的话儿来,显然是默许了自己开口,薛姨妈方拭了一把泪,道:“回福晋,奴才家虽则只是‘市工农商’里排位最莫等的商家,早年祖上亦是曾做过先祖驾下专为皇家撰拟诏令、缮写文书之紫薇舍人的,虽则传至奴才先夫这一代,早已不复当年之盛,到底亦是读过几本书儿,请过教引嬷嬷专门教养宝钗的,又岂会作出此等使家族蒙羞之事来?况奴才家自进京以来,蒙老太太与姐姐厚爱,一直寄居在姐姐家,倘真有什么不像之事,两家仅一墙之隔,又岂会没有丝毫儿传至大伙儿耳里来的?至于为何会出现那样儿情况,咱们母女亦是说不上来,还请福晋、老太太与姐姐细想。”
一席话儿说毕,那元春与贾母面色虽犹未有所松动,王夫人却早已是点头连连了,“回福晋老太太,姨太太这话儿细细想来,倒亦合情合理,宝丫头素来亦是最知礼守节的,断不会做出那等下作事儿来才是,指不定咱们真冤枉了她亦未可知……”好歹是她的亲戚,宝钗亦是她最先选中的,若是事情闹大了,最没脸的自然是她,到时她可还怎么再到贾母邢夫人面前趾高气扬去?还是先能着混过去,再从长计议罢!
话未说完,已被贾母冷笑着打断,“姨太太这张巧嘴儿倒真真巧,不独能将没的说成有的,还能将死的说成活的!究竟是与不是,还是打发人请了稳婆儿来瞧过再说罢,也好让你母女被休得口服心服!”说完一面命人立时请稳婆去,还再四叮嘱至少请两个以上、手艺口风都上佳的稳婆儿来,一面又满脸不悦的向元春告了罪,亲自哄了宝玉回自己屋里安置妥,方复回得新房来。
就见两个瞧着十分精明干练的中年妇女已侯在那里,瞧得贾母进来,俱赔笑着屈膝见礼。
摆手令二人免了礼,贾母亦不拐弯抹角,直接指着犹跪在地上不知是因着惧怕还是寒冷,兀自抖个不住的宝钗命道:“验看一下她的身子,推测推测她到究是何时破的身!”
又喝命家下婆子们,“还不将她带到帘幔后去!”便有方才那两个婆子押了宝钗至床上摁好,又示意两个稳婆儿进去后,方放下了帘幔,守在外面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