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转头问王夫人:“太太,如今府里官中能动用的银子还有多少?”
王夫人此时犹未明白过来元春的企图,因此这会子虽见她问得奇怪,仍是据实答道:“原本还有一万多银子的,因着宝玉婚事花费了一些儿,如今只八千两不到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撑到年底租子收上来之时呢!”
元春听说,便皱眉叹道:“这点子银子,别说买几样宝贝,便是连一样宝贝的边儿亦买不回来!还是再想他法罢。”一面又假意自语道,“难道真个只余下休妻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吗?”
地上薛姨妈宝钗乃何等乖觉之人?自然早已自她唱作俱佳的表演中明白过来了她的真正企图,无外乎便是要让自己家拿银子出来罢了,虽不情愿,奈何毕竟心里有鬼儿,才又已破费了一笔方有了如今这样儿事情还有回寰余地的境地,如何敢再放过眼下惟一的机会?因赶紧儿由宝钗急声儿接道:“福晋不必过虑,咱们家如今虽大不如前了,商铺倒还有几家,少说亦能卖个几十万两的,只怕也尽够了,罢了就让妈打发人将买卖契约与福晋送过来。”
原来方才宝钗被两个稳婆摁住欲检查身体里,因见并无贾府的人在旁监视,急中生智,遂快速捋了自己双腕儿上一对老坑翡翠镯子下来,那可是如今薛家除却几家仅剩的店铺外,最值钱的一样儿东西了,还是当年任皇家买办时悄悄儿昧下来的。宝钗为了能过门时体面,因再四求薛姨妈与了自己,倒不想,如今竟派上用场了!硬塞给了两个稳婆儿一人一个,又压低声音如此这般与二人吩咐了一通儿,且许愿将来必定不会亏待了她们。
那两个稳婆儿原是市井俗妇,自是见钱眼开的,如今既见得如此贵重之镯子,又闻得宝钗在耳边许了无数的好处,所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自是再无不从命的,因假意瞧了一回,便出去按宝钗的要求,再添油加醋说了一通儿,于是方有了先前宝钗系“不小心自发破了身流了血”,并非是有不贞之行为那一出儿,只不过贾母与元春王夫人等人这会子犹俱被蒙在鼓里罢了!
闻得宝钗到底说出了自己最想听的话儿来,元春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一抹笑意,点头道:“如此甚好。”一面又假意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方道,“瞧我这眼神儿,竟未注意到姨妈与宝妹妹一直是跪着的,太太亦不说提醒我一下儿。”说着命宝钗,“傻妹妹,还不先搀了姨妈起来,你当姨妈还似你一样儿,年轻力壮的,跪上几个时辰亦不会有大碍?”
只要有银子,她不介意自贬身份与宝钗称姐道妹,亦不会介意外面儿人怎么说嘴的,横竖待大业一成,她便会立时让她们消失在这个世上的,连同她们带给她与她的娘家并夫家的耻辱,一并消失于这个世上!
宝钗闻言,忙赔笑道:“福晋说得是,是奴婢疏忽了。”说着挣扎着爬了起来,又撑着自己因跪久了而不住发麻打颤的双腿,用尽全身力气搀了薛姨妈起来。然即便是这样儿,母女两个没有元春的命令,犹不敢至一旁坐下,只能毕恭毕敬的站在她面前。
元春显然为自己的威重令行得意于心,嘴角扬起的弧度亦越发高了,因命薛姨妈,“姨妈坐一会子吃上一钟热茶便家去拿买卖文契罢,这会子天色亦不早了,我亦得回府了,不然王爷回府去后瞧我不在,只怕又要骂下人们未伺候好了。”
说得薛姨妈忙忙赔笑,“王爷亦是太疼福晋,一刻离不得福晋罢了。”说着亦不吃茶,便趔趄着行至外边儿,扶了自己的丫头,便往梨香院去了。
余下元春见仅只王夫人宝钗在屋里,因压低声音道:“老太太那里,如今犹正生着气儿,不过是碍于我在,不好表露出来罢了,明儿太太还得小心些儿伺候着。至于宝妹妹,还得先避在新房内,没事儿时不要出门子,亦不要见外人的好,好歹待避过了这一阵儿再说罢,不然到时惹得老太太搬出了老爷来,我亦不好再说什么了。”
宝钗见她满脸为自己考虑的样儿,深以为如今的局面是她在贾母跟前百般斡旋方得了来的,自是感激连连,想着“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自己今儿个能留在贾府,凭自己的手段,假以时日,定然能扭转如今的劣势,因赶紧点头不迭的应了。
适逢薛姨妈取了自家如今仅剩的四家商铺的文契来,元春遂毫不客气的接了,置于袖内放好,又行至王夫人上房那边儿复又更了衣,方坐了车往回去了。
翌日一早,元春便唤了自己心腹的陪房来,令其至外面儿辗转了几天,将薛家的四间商铺悉数卖了,共得银七十六万两。又拿出五十万两与了理亲王作军饷,余下二十六万两,自然落入了她的腰包儿,至于先前贾母与王夫人各自那五万两,她亦不打算还了,总不能让她们一点子力不出,便坐享将来巨大的好处罢?!
那理亲王原本因荣府之事,被带累得到处被人议论说嘴,正烦恼生气,迁怒元春,如今瞧得有大把的银子来,又一思及将来事成之后的莫大好处,方稍稍息了怒,兀自忙活儿自己的所谓“大业”去了,不提。
而贾府内宝钗果真遵从元春的话儿,成日价躲在新房里不出门亦不会客,倒亦并不知晓外面儿的人已是如何的将自己的事儿传得沸沸扬扬,贾府上下主子又是气得如何的捶胸顿足。幸得王夫人念及旧情,还日日打发人与她送份例菜来,她又同着莺儿文杏闲时作作针线什么的,倒亦不觉十分难熬。
惟一美中不足的,便是宝玉自那日过后,再未踏进过新房一步,想是心里仍介意着她的“不贞”,但这就有何干系呢,只要能保得住宝二奶奶的位子,她相信自己一定会有机会“东山再起”的!
出了十月,缠绵于病榻几月的雍正帝,竟渐渐好转了起来,据太医说,是因其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再辅以上等药物补品的作用,方会如此的,只仍不宜太过操劳罢了。
皇宫上方的黑云似一下子便散去了一般,上至皇后妃嫔,下至文武百官,都为皇上龙体康复之事欢欣雀跃,民间百姓们更为他们这位勤勉律己、刚正不阿、一心为民堪称前无古人的好皇帝的康复而念佛不绝,大清国上下一时都沉浸在了一片欢乐的海洋里!
四贝勒府上下自然亦不例外,尤其黛玉更是喜得无可无不可,因日日亲自炖了药膳补品进宫伺候雍正帝吃喝,惟愿其能尽快痊愈。
这一日清晨,在送罢弘历早朝后,黛玉便穿了朝服,令紫鹃捧了自三更天起便熬着的人参乌骨鸡汤,扶了雪雁坐车进宫,一径去到养心殿。
就见仅着中衣、外批一件大氅的雍正帝已被人扶着坐起靠在了床头,正全神贯注看着左手上的小册子,右手则拿着朱笔,显然正批阅奏章。旁边儿皇后则是一脸温柔的瞧着他,不时还接过他手里批好的奏折,再奉一本新的与他。
黛玉几乎当场被大清帝后这副鹣鲽情深、相濡以沫的宁静温馨画面儿震慑住了,再想不到二人私下里相处起来,竟亦是与平凡夫妻一样儿的!只不知她与弘历老了以后,会不会这样儿呢?
“玉儿丫头来了,怎未听苏培盛通传一声儿呢?”
皇后的笑声儿,打断了黛玉的沉思,因赶紧回神行了礼,方笑道:“回皇额娘,才臣媳来时,并未见苏公公在外面儿,想是忙其他事务去了,因此臣媳便自个儿进来了,倒不想却打扰到皇阿玛与皇额娘了,还请您二老恕罪。”其实因着近来频繁的进宫伺候,雍正帝早已下过令黛玉进养心殿来时可以不经过通传的,因此今儿个黛玉才会贸贸然闯了进来,倒不想却让她见着了这难得的一幕。
“都是自家人,说什么打扰不打扰的话儿?”雍正帝听说,因一面摆手一面淡笑道,“倒是今儿个又与朕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黛玉见问,忙自紫鹃手里接过,笑道:“回皇阿玛,今儿个是人参乌骨鸡汤,太医说二者结合最是滋补的,来之前臣媳已试过口了,倒还清淡爽口,还请皇阿玛趁热尝尝罢。”说着就着宫女取来的银碗,盛了一碗逞与皇后,后者方舀了一小勺儿,又轻吹了一下儿,方喂雍正帝吃将起来。
吃了几口,雍正帝便摇头示意不要了,皇后忙自襟前解了丝帕与他拭了嘴,又捧来茶来他漱了口,方听他道:“玉儿丫头这汤吃着倒爽口,只晨起吃了一碗碧梗粥,这会子是再吃不下了,留着与朕午膳吃罢。”